今 夜
一支黑螞蟻上樹的雪糕沒有吃完。咖啡旋著,被紅的光束攪得又濃又苦。
少女的眼睛:夜是那么貪婪。
此刻,關外八百米深處的礦洞出事了。
(我的那些兄弟,兄弟呀!)
柔軟的腰摟不住了。他的手用力握住空空夜的一角。
方圓百里的村莊。
從此,夜不再開燈。
一大片院落還有一大片莊稼,是黑壓壓的煤,有淚水爬在上面。
躍動著火的光亮。
一繩尿布
爐火已不再那么紅,只一星粒的勁兒燃著。
風向變了。春天近了。
太陽暖暖烘烤著尿布,像溫暖一處處更高處的雪,悄悄地散著香氣。
而樹枝卻濕了。而草叢卻濕了。
微風,多么像我的愛人,不聲不響地收拾得無影無蹤。
孩子睡了。
一條長繩上,陽光赤裸地走著,小心翼翼,亮亮地,滑滑地。
孩子睡了。骨骨在吱吱地長。
愛人說:“開春了,尿布用得越來越少了。”
新房子·新房子
鴿子一群群在叫著:“過年了,過年了。”
落在陽臺上,細瞅著大玻璃上海水的影子,多么明晃晃。像是站滿了一大群人。
見過那張美麗無比的畫,就掏了腰包。大把大把的錢一下把心剜去了一半。
吃簡單的飯,走下講臺再做家教;不敢開大水龍頭,適時的衣服擦肩而過。
等新房子,新房子。
那一串串銅鈴的鑰匙,那像一個小車間像當年的大隊部一樣大的廳房呀!
終于三人三房,與女人真正同睡一床,說慢慢飛的蝴蝶,說些有盼頭的日子。
看藍天下的樓層真令人眩暈。
窗外的海一直向前,能涌到腳下。
紅嘴鷗咕咕地吵著:“要討個說法。
新房子。沒有到手。
北風又吹了,九九要到了。
5:30分·早班
抽出被窩的雙腿。
一睜眼,兩片不同的黎明亮了。
夜的路,多么像一根發光的甘蔗,在手中冷冷地握著。
路燈像個孩子,不住地啃著。
白色花瓣,散落一地。
曾經溫暖愛人溫暖過淚水的胸脯,又被涼風穿透。
。
變換著位置,從東到西,正如黎明與黑夜兩個身體交叉的姿勢。
有過的甜蜜和浪漫。上早班了。
鄉間短信
又過了一夜。
彎腰的玉米和仰著臉的黃豆兒說著悄悄話。全都順著風的走向傳得很遠。被站直了的楊樹一直記在心里。還有聽得一陣陣渾身發癢的水蜜桃。
月光亮著。蟋蟀叫著彩鈴的音樂。
“給水蜜桃,找個‘藍眼睛,大鼻子’的婆家嗎?”
那聲音好像在河對岸。頂一頭長發不用風吹,就能聽到的濤聲。
一盞燈開了。
要嫁人的“水蜜桃”臉更紅了。想到離開親人,坐上飛機,又要過江。
玉米,黃豆,楊樹,心里沒有一個好滋味。
沙沙沙地都哭了。
手機的彩鈴響了:那是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
城外的木匠
在城外蹲著的木匠,在等活兒,像一群木頭擺在那里。
所有的目光可以挑三揀四,所有的臟話也可以潑上去,低頭哈腰,滿臉堆笑。
他們有些是病著的,有些被風吹得很冷。但眼睛一樣地有尺度,溫暖。
等活兒。靠一雙手,還有一口嘴。
春風里,到處都響起鋸聲。城外的木匠少了。
飄香的油漆味,灌滿樓道。
有人拎出的花朵卻正開,都醉了,扔了一地。
木匠在木板上睡了。中午的陽光涂著滿身金黃。
他在夢里打著“游擊”。木匠工具像長了腿四處跑動。
魚的消息
沒有人間魚活得比我好嗎?沒有。
海水總是渾渾地,蕩漾在我的眼睛里,從來沒有藍過。
當海水一下子凝固時,只有在冷庫里。
(那座有魔法的盒子里?)
一切活的變成死的。
魚,越來越少了。船,越來越空了。網,越來越密了。
沒有人問魚活得好嗎?沒有。
我上岸,永遠不見蔚藍色大海。
吹一支笛子,我能聽到魚群的哭泣,也許音樂會使它們好受些。
過得不好,也得在海里過完一生。
寒 流
寒流先藏在大白菜的卷葉里,一點也不冷。
煤在路上走得太慢。
暖氣管道里,余溫也不多了。
只有爐火里開出了玫瑰。只有能養活人的土坑被草燃得溫暖極了。
糧食沒有凍傷。
種子的雙腳一開春就先走下地去,春播。
北風,把車輪擋住了。沉甸甸的貨物凍在那里打哆嗦,說:“不該搭錯車呀!”
寒流,要來了。
一句話
說完一句話。只一句話。
夏天,炸開的雷聲里,誰也沒有聽到。
厚土多么結實,就這樣深埋你的身子。
那些沒有說完的話,可以盡情地與種子說
與石頭說,與地下的親人們說。
那一句話,是干凈的。
只有在泥土里說很多話,才能養命。
大 霧
大霧真大。把一切都封上了眼睛。
船在碼頭的窩里,軟綿綿地睡去。
更多的鳥選擇在莊稼地里走。飛慣了,走時真難看,又有些醉態。
像跟在祖母身后的那群大雞,一搖一晃。
大霧,沾上草,草更綠了。
綠得在變換一段時光。
大霧,不下地了。下地會傷眼會傷骨頭。
大霧,真干凈。于凈的大霧,像無數少女拖著的長裙。
大霧再大。推煤的老人還在上坡,流著汗。幫上一把吧!
大霧再大。每人心里都真實而透明。
搭錯車
坐在滿載紅蘋果的貨車上,坐在她們中間。
一只只紅的臉,黃的臉,青的臉,香香地看著我,我只選擇臉紅了。
把她們喚作我的三個姐妹,多么幸福。
向身后所有看不清樣子的樹,以及村莊和河水揮揮手,一樣地讓我感動。
因為,我曾經是一個偷吃紅蘋果的孩子,對她們一點也不陌生。
不用秋風叫我,就熟了。
站在青春的大路上,我自己覺得就是一盞燈,和所有過路的人說話。
一點也不怕。實話實說。
即使一臉的淚水,在別人看不到的時候,流下來。被別人喚作苦澀、沖動和任性。
我有我該去的地方。
就算搭錯車,也可以重來。因為還年輕。
時光的童話
——給一位孩子
樹頂上坐著一只蟬,就一只了。葉子全落了。
蟬兒在等一個人。
一個打著燈籠照她出生的那個人,讓她從闊葉背后走出,躲過孩子的眼睛,指出一條路,一直叫她向前走的那個人。
通體燦爛,金黃而無比。
那時,在大地子宮孕育之時,那個人舉著火把冒雪找過青春麥苗,熟人一樣看過冬眠的蟬。
那個人說:“睡了好,攢足勁好到夏天上樹去。”
盼著盼著。從月芽到弦月,民間十五的時候,那個人走來了。圓圓地。黃黃地。
蟬哭了。一下子飛起來,一頭倒在大地的懷里。
提著燈籠,回家吧,孩子!
又是一年
海盛不下這么多鵝毛大雪。
撞擊北風,擦亮大地上所有的星光,便飛來了
一群群躺在村莊荒了的大草甸上,像打工回家的兄弟姐妹們。睡了,太累了。
只有月亮知道。只有出診的老中醫知道。
忙了一年的村民都睡了。
村莊的老房,不再是一盞盞燈籠。
大風里點不亮了。鵝毛大雪,亮的白晝。
創作手記
從十九歲認識著名散文詩人耿林莽先生,我便開始創作散文詩,陸陸續續已有二十一年了。提著散文詩這盞燈上路了,不論什么時候總能眼前一亮,心里暖烘烘的。我用她微弱的光芒和世界對話和人群交流,不再在乎外來的貶褒,不再在乎痛苦和憂愁。光芒越大,黑的路就越長;光芒越大,暗夜就越厚重。我已經習慣了。許多年以后,我才真正明白散文詩讓我失去了很多的東西,而又讓我擁有了很多很多。沒有比精神上有支撐幸福的東西更重要了,如此活著,生命才有滋味。我更明白了活著不僅僅是為了自己,而為更多的人。更多的人的生活、心靈、思想需要去挖掘,去點亮,去照耀。所以當我用筆去寫每章散文詩的時候,我越發感到自己的一份責任、感情和良知。即使在陽光燦爛的日子,我依然會提著這盞明燈走下去,更何況黑的路正等著我前行呢?
走下去。散文詩給我以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