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的時候,有人教我用一種細綢緞帶子編長鏈。手法很簡單,左一繞,又一繞,一拉一伸,如此而已,如果不走神的話,半個小時可以編一米多長,非常適合我這種急于求成的性格。
我的同桌帶了三卷緞帶回來,一卷紅色,一卷綠色,一卷白色。價格一共四元五角。
1996年的冬天,街上流行直筒牛仔褲、范曉萱、直長發、長大衣。那時我開始認為一個人不一定非得參加高考,如同女兒并不一定非要陪媽媽逛街。那時我把彩色的綢緞鏈子掛在大衣外,刺目的顏色吸引了很多目光,我還在鏈子上掛鑰匙、香水球、飯卡,以及一只銅鈴鐺。
這樣招搖過市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像一匹馬,飛揚有力,驕傲忘我。那年我15歲,讀高二。高二女生的心像一座水銀瓶,太高的敏感度,太低的燃點,很容易就生氣了,多心了,也時常不講理。我深情無比地熱愛著張楚,張楚說:“他們并不尋找,并不依靠,非常地驕傲。”我聽著這些邊走邊晃,Walkman放在大衣口袋里,兩手袖著,從校園的食堂橫穿圖書館,偶爾會遇見那個長得很帥的男生。孤獨的人是可恥的。
后來不知怎么就喜歡他了,喜歡得快找不著北了。常常在樓下等他,他來時卻裝作漫不經心地理都不理他。在晚自習前的休息時間走到街上去,那些熱愛生活的人們在跳舞,音樂是《藍色多瑙河》。忽然有人發出一個邀請的動作,抬頭看,呀,是他。他裝作很會跳舞的樣子,卻時時踩到我的腳尖。但我們手握手,臉對臉,笑瞇瞇地旋轉,停頓,那是沉重學業里唯一的真心歡笑。
高考以前我一直掛著彩色的綢緞鏈子,如果不掛著它,聽不到銅鈴鐺的聲響,找不到順手摸得到的那枚鑰匙,我會心慌意亂。如同一些熟悉的東西最后都會成為生命里某段時間的記號,綢緞鏈子代表15歲的時光,頭發瘋長,學業沉重,天是有點灰的青藍色,如同宋徽宗夢里的青天白水。
7月,最后一科的試卷交上去,被監考老師捆扎,密封,帶走,我們歡天喜地地拋開書包,把筆扔了一地。在那個刺目的7月,我看到他和一個女孩子騎著自行車從我的前方,學校大門的后方經過。我并沒有悲傷,也沒有怨懟,我只是慢慢地摘下我頸上彩色的綢緞鏈子,好像給這段時光畫了一個句號。
鏈子臟了,可以洗滌。在一盆涼水面前我久久地呆住,看它由鮮妍變得枯萎,經過香皂的作用后,它脫色成一條顏色含混的鏈子,再不復為當初鮮明可愛的它。而在那時,我才微微地明白了所謂的成長,成長就是,濃釅的顏色漸漸淡出,變作清淡而永久的底色。若是在那上面再描摩花紋,想必,才是最雋永的吧。盥洗室里水聲嘩嘩,生命也是那樣的流暢無滯,過去的,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