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七月我遇見他。
很空很空的高速公路,只我一人。我身后的求助電話是壞的。向左一公里及向右一公里的求助電話也都是壞的。頭頂是斯坦芬尼晴朗的夜空,有許多星星。
缺乏通訊工具就如同被人從母體硬生生扯下,接著被孤獨感吞沒。
壞了的車杵在路中間,我坐在路邊欄桿上吸煙,一支接著一支。沒有車經(jīng)過,也沒有人與我說話。我開始自己玩游戲,把右腳的鞋子脫下來高高地擲向天空,一次一次用力地擲。
四面都是荒漠,周遭無人,天空很空。可我的鞋子在我最后一次擲向天空之后就失蹤了。
我遍尋不著。開始懷疑自己最后一次擲的動作就像放飛鴿子。
夜越來越深??帐幍挠夷_對我微笑。仍然沒有車輛路過,荒蕪的斯坦芬尼,我早該有備而來。
天突然起了大霧。
什么也看不清,所以他的車就這樣直挺挺地撞上了我的車。我坐在欄桿上點一支新煙時聽到嘩啦——破碎的聲音,全金屬的干干脆脆,沒有半分嘆息。我跳下來奔過去,看見一個男人被夾在駕駛座,頭撲在方向盤上。
我拉他,拼命拉他。我大叫你醒醒呀你醒醒呀。
他的眼睛就睜開了。他真漂亮。
你受傷了,能自己爬出來嗎?
他吃力地點點頭,把自己的身子挪了挪,讓開歪斜的方向盤。他爬出來。站直身體后我才發(fā)現(xiàn)他很高,起碼比少了一只鞋子的我高出一個半頭。
我說太好了,你沒死。
他張張嘴,卻什么也沒說。接著他用一種很復(fù)雜的憐憫眼神看著我,我就渾身不自然了。
我問他你叫什么名字?他愣了一會兒,吐出一長串音節(jié)。
我興奮地說你的姓好復(fù)雜,那我就叫你的名字好了,是Angel吧?
他點點頭。
許久無人說話,我發(fā)現(xiàn)我就像個啰嗦的老太婆。而他很沉默,在我問他車輛有沒有買保險時很沉默,在我告訴他我家小狗有多可愛時也很沉默。
但他很用心地傾聽我的話題。有時微笑。
我喜歡這個男人。
天快亮了,我話說累了,也困極了,倒在他肩膀上打瞌睡。
地平線出現(xiàn)第一抹晨光時,他從衣袋里摸出一只金紅色尖頭女鞋遞給我,說,穿上吧,我們得走了。
那是我右腳的鞋,我失蹤的鞋。我張口結(jié)舌。
他慢悠悠地說——我飛行時你的鞋擊中了我,是的,我是Angel。我來就是為了帶你走。
什么?
他指了指不遠(yuǎn)處我的車。
太陽跳出地平線。一棵樹深深陷入我那破碎的車。晨光里我看到自己的身體被夾在駕駛座,頭撲在方向盤上。四周空空蕩蕩,只有我這一輛車。
我哭了,他擁抱我。他說,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