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士德寫信給瑪格麗特
照例談起了德國。
——某詩歌節聽眾
瑪格麗特,哦親愛的瑪格麗特
此刻我坐在桌子前面給你寫信
1825年12月5日。魏瑪
冬天圍困著我,疲憊著我的老年
窗玻璃融入寒冷的天空
仿佛并不存在。午后的陰影在
漸漸拉長。風從門和窗子的縫隙
鉆了進來,翻弄著書頁
像魔鬼伸出嘲笑的舌頭
我的視力開始衰退,看到的
只是一個個模糊的影像——
我厭倦了這一切。榮譽,名聲
和無用的知識。我渴望著拯救
但卻不知道會被誰來拯救
我厭倦了這一切。誰創造了我?
我想是那個叫做歌德的家伙——
并把我出賣給了撒旦。他們同樣
虛榮而愚蠢,就像我和你
而誰又創造了他們?是上帝?
我不知道。生命是一場無聊的游戲
世界只是我們游戲的場所
我們被一只手操縱著,它看不見
有人稱之為命運。我們又該怎么辦?
反抗和服從同樣沒有意義
而意義又是些什么?我查遍了所有的書籍
仍然無法找到答案。或許從來就不曾存在
我的眼睛腫脹,在放大鏡后面
它被放大了,還有疑慮和痛苦
我被命名為知識分子,這是
那些更無知的人為我編織的
帶荊棘的花冠。但也許正是這些
吸引著你。而你又是什么?
一個美麗而又虛幻的精靈
引導著我上升,然后一腳從云端中跌下?
我寧愿在嘈雜的酒館里
聽一些鄉巴佬談論今年的收成
誰的女人跟人跑了,或是
一只母貓產下了九只耗子
寧愿和你站在明亮的落地窗前
肩并著肩,看著月亮蒼白地升起,或
雪片緩緩地落在花壇
在另一個時間中它們是雨
然而同樣并不真實
芝諾的哲學
我想他仍然活在世界的
某個角落。在風中拾起從
威廉,退爾兒子頭上滾落的蘋果,
因為那顆子彈永遠無法擊中它。
而他也永遠走不到生命的終點。
他注定獨身,一個人住在
一所永不倒塌的房子里面,
因為丘比特鋒利的箭
永遠射不到他的心臟。
“我恐懼我會永遠活著。”
博爾赫斯這樣說,并非出于
對生活的厭倦,而是領悟了
芝諾的哲學。我想他仍然活在
世界的某個角落,我是說
博爾赫斯,也許他正在和芝諾
進行著一場永不完結的爭吵。
我聽著的《梁祝》,這場悲劇
仍會在時間中持續,而這首關于
芝諾的詩,仿佛出于命運的安排
也注定了永遠不會結尾。
我該說些什么呢?
我該說些什么呢?面對這無情的世界,
和雪一樣的冷漠。小丑們戴著假面
顯得興高采烈。“生活就是快樂,”他們這樣說。
而在我看來不是。我實在沒有辦法快樂。
森林在消失,河流變得干涸。
歲月帶來的不是智慧,而是更多的惶惑。
雪總是在下。像冬日午后的閑談。
但面對真實我無話可說。
聽《辛德勒名單》主題曲
這曲子很美,他們會說,
甚至帶一點憂傷。
他們喜愛這情調,
事實上,這是對快樂的
必要調解,使快樂
更快樂,并且有益。
就像在飽餐之后,服下
幾粒白色的胃藥。
是的,他們有足夠的
理由這樣做,正如
歷史學家有足夠的理由
解釋人類的苦難。
但那些死者早已
被掩埋,一代人毫無痛苦地
長大,他們吃麥當勞,
喝可口可樂,聽著
席琳迪翁,在情人節
贈送禮物,但偶爾
也會感到一點惶惑:
在時代飛馳的列車上
他們不知道要去哪里。
夏天或寫給一位朋友的信
十幾天了,我沒有寫下一行詩。
只是讀書,聽巴赫的音樂,
在網上交換著郵件。哦,在我的生活中
發生了什么?一場危機,
有關中年人的?我的鬢邊
出現了白發,而在血管里
卻仍然燃燒著酒精和激情。
暈眩的夏天,盼著一場雨
洗去灰塵,使我的靈魂重新
變得潔凈。我從未指望
飲到帕納索斯清泉,或戴上
阿波羅心愛的桂冠,只是幻想
在一場無望的追逐中,像他,把
美麗的少女化做成永恒的記憶。
稽康(給桑克)
我給他泡了杯熱茶,然后坐在沙發上
開始我們的閑談。當把話題扯到
一首關于稽康的詩時,我注意到窗外
濃重的夜色。感到好奇,我不知道
他會如何處理這個題材。坦率地說,
這并不是一個有趣的話題(當然
也并不新鮮):我們崇尚的清談
正好在稽康那里結束。我寧愿
聊聊陶淵明,因為談論中國古人
成了中國詩人的一種最新的時尚。
而且,我對稽康所知不多,只是
知道他曾對著日影彈琴,那首
失傳了的廣陵散。但這里沒有
竹林,也不會有多余的土地
讓我們插上籬笆。菊花只是
栽在盆里,在花市上出售,售價大約
十元人民幣。《十年》(寫于1999)
記錄下我十年間的生活和寫作。
但希尼確實把他的寫作比喻成
掘地和打鐵。好久沒有下雪了,正如
我好久沒有寫作。事實上,
我們只是借閑聊來打發時間:
在晚上十點有一個聚會,我們
將會去酒吧,和外地來的朋友們
見面,喝酒,當然是禮節性的。
松花江
不,我不想描述這條江,
它被污染了,變得干枯,
在冬日昏黃的太陽下結冰,
看上去只像一條鄉村的土路。
它的江水,曾經哺育了兩岸,
并因一首歌而知名,但現在
卻含有大量致癌物,來自
上游,吉林的化工基地。
它曾經美麗,我常常沿著
江畔散步,但現在它的岸邊
建起了索道,新近又用水泥
筑起一米高墻,阻擋著視線。
游樂園的轉馬和紀念品商店
多像一塊塊風景上的禿瘡。
而在與它毗鄰的中央大街,
兩旁的槭樹被砍掉,換上了
松樹。我詛咒這一切
但仍然疑惑,這到底為了什么?
不,我不想描述這條江,
不想追懷著它的美麗。
一切都過去了,一切
美好的事物和美好的風尚,
現在只剩下憂傷,惶惑,
和難以抑止的憤怒。
誰殺了約翰·肯尼迪·
一卷膠片記錄下謀殺的整個過程
然而誰想殺他,又是為了什么?
這件事讓F.B.I.頭疼,他們無法
憑著膠片和幾個不可靠的證人破案
但案子已經結了,留下了若干
疑點和懸念,使歷史的傷口難以愈合
四十年來,它刺痛著。而場景和記憶
變得模糊。是的,政治從來骯臟
但總得提供一點點理由和借口
現在好多了。當歲月的塵垢
被高科技清除,使這場悲劇
重新變得明晰。而幕后的真相呢?
但它的確改變了歷史:越南的地圖
成了約翰遜肚皮上的刀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