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畫家梅,真正的科班,卻無畫可畫,確切說是沒有作品。
模仿前人已走進絕路,西風(fēng)瘦馬、殘枝敗荷已無人喝彩——模仿得再好也沒有生命力,那是古人的東西。他很想丟下畫筆,到大自然中去呼吸清新空氣,汲取創(chuàng)作的靈感,但那必定是一條艱辛之路,城里人已習(xí)慣了舒適,習(xí)慣在空調(diào)下乘涼,習(xí)慣在游泳池里感受大海的壯闊和偉岸。
他的妻,不,確切說是情人,嬌小媚人,每當他激發(fā)出采風(fēng)的激情,那個叫做美的女孩兒就會摟住他的脖子,嬌嗔地在他額頭輕吻一下:“不嘛。”就這嬌滴滴的一聲,畫家立刻軟了,就像太監(jiān)一樣,說不清自己該做男人還是應(yīng)為女人了。
幾次要走,幾次又被美揪回來,畫家采風(fēng)的決心已被美消磨沒了。他只好繼續(xù)作他的畫——模仿名人,然后由中間商買走,再轉(zhuǎn)賣給畫店,不過他的畫出售時是蓋著別人印章的。有些人就是喜歡這些贗品,當然這些人是有著商業(yè)頭腦的——收藏贗品有時也可充作真跡賣給棒槌的。只是干這行需要耐心,需要找對人。
人是世俗的。
據(jù)說以畫驢名聞海內(nèi)的黃老先生的得意弟子參加畫展卻名落孫山,黃老先生急了,說:“打狗也要看主人嘛。”隨后把徒弟的名一筆抹了,換上了自己的寶號。評委知道黃老先生叫板了,評委中有誰敢得罪黃老先生?當然就得把這大作供上了。其實黃老先生弟子的那幅畫真夠得上精品,只是評委有眼無珠。
還據(jù)說一位文碩在報上發(fā)表文章是一字也不能改的,標點符號也不許動。編輯們只要一見那名號就已習(xí)慣一字不改。但那回老先生可能真是老糊涂了,硬是錯了一個字,編輯們端著老先生的文章左看右看——異體字?不像;通假字?找不著。但沒有一位編輯敢打電話請教老先生。最后責(zé)編只好破例找總編商量,總編一揮手:“一字不改,登!”結(jié)果報剛發(fā)出去,老先生的電話就來了:“你們怎么回事?錯了也一字不改,毀我哪?”
確實說,梅的畫除了缺少原創(chuàng)的日月精華和山川河谷的磅礴氣勢外,只是單就“臨摹”這一點來說,他的畫還絕對是上品。“臨摹”也不是有個腦袋就行的,你臨的太假,畫販子照樣不收,這種畫就跟廢品一樣,非驢非馬,不倫不類了。
幸好梅的功力老道,他的畫還沒有一幅被畫販子拒收的。只是交出的畫和人家賣出的畫價錢差老鼻子了。對此,梅的心是不平衡的。他抱怨自己沒有拜到名師。他的老師勤勤懇懇、兢兢業(yè)業(yè)了一輩子,年輕時是很有些抱負的,但最后也就成就了自己一介教書匠的夢想。
打開電視,梅看到某某曲藝名家又招新徒弟了,什么大鼓名家“小白菜”在招關(guān)門弟子,那被招的弟子畢恭畢敬給老師磕頭,都是按舊時的說道兒排的場面。
許多在場的人都慶幸徒弟得到真?zhèn)鳎鋵嵧降鼙日l心里都明白,此舉不過是扛大旗做虎皮,徒弟要師傅的“名”,師傅更要徒弟的“傳”。師傅已經(jīng)是老江湖,人老氣衰,唱不動了。聽到徒弟的唱,她會想到年輕的自己,或許會比自己年輕時更美妙。
“砰!”梅砸碎了一個酒瓶,梅一氣惱就愛砸酒瓶,瘋瘋癲癲地。而且梅一氣惱還就想著跟女人做愛——這里面有什么必然的原因誰也搞不清;或許畫家此時此刻拿女人當成了出氣筒。
“你瘋啦?”美聽到動靜從廚房跑出來,還沒鬧清怎么回事就被梅按住了。梅喘著粗氣,一把摟住美就狠狠地切入。美被他嚇壞了:“你吃熊心豹子膽啦?你慢點兒,你不讓人活了!”
梅悶著頭,像一頭狂暴的野獸,“哐”的一聲又把美蹾到了展開的宣紙上,連同墨盒一塊兒潑灑,那暗黑的墨汁在紙上靜靜地流淌,難道是劉海粟的潑墨大寫意?“哐”的又一聲,美已經(jīng)快虛脫了……
當美松弛下來時,“奇跡”出現(xiàn)了:畫面上斑斑點點凈是“荷葉”!此時梅已將半斤白酒灌進肚皮,他流著哈喇子,借著酒勁,手持畫筆“噼噼啪啪”又是一陣涂抹。隨后,梅就昏睡過去。
第二天畫販子來斂畫,無意中發(fā)現(xiàn)被梅拋到一邊的“杰作”:“這是誰畫的?”“我。不是畫的,是抹的。”梅紅了臉。
“老弟,誰說咱只會臨摹?你整個生機無限,你是中國畢加索!我要!”
“不賣!你看這是畫嗎?”
“當然是畫,而且是好畫。”畫販子眨巴著眼睛:“這里有門道兒,不過這畫無款無題,我得拿走完善一下。”
畫販子把梅的“畫”拿走,找了一個蹩腳詩人提了一首歪詩:“曉荷凌霧美人容,紅花幾點傲晨風(fēng);為伊消得俗人醉,我輩獨癡夢春宮。”
這蹩腳詩人是拜過大詩人臧可嘉的,臧可嘉被他嚇得改了名號,就此算了斷師徒情份,但這“蹩腳”還是打著名人的旗號游江湖,不知怎么被畫販子相中了。
畫販子得了墨寶返回來叫梅蓋朱印,梅一看這詩嚇壞了:“這是誰題的詩?”
“名家。這回我要你的真名號。如果愿意,以后我做你的經(jīng)紀人,二八分成。”
梅氣得臉像紫豬肝:“我還是繼續(xù)給你臨摹吧!”
“砰!”梅又砸碎了一個酒瓶。美趕忙說:“你別惹他了,一會兒吃你呀!”
(責(zé)編/于衛(wèi)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