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眠的詩

紅纓子紅蜻蜓

洋蔥皮一樣薄的蜻蜓

貼著玉米林深厚的城墻在飛

滿城的玉米纓子

像滿城的一盞盞紅燈亮了

枕頭上的紅纓子

鞋墊上的紅纓子

在這里被一夜的露水洗亮

紅蜻蜓紅纓子在一個屯里

飛揚起的紅蜻蜓

像一串清亮的水花

她們共同搬起自己的顏色

摞在深秋的屯路周圍

泉

一片蓑草叫喚

胡麻收花

泉你還在地邊咕咕地叨絮什么

墑也在喚我

籽也在喚我

是泉把我領出刺蔓的門徑

泉真的不在乎那些名分

有時僅有一點雨的濕潤的消息就夠了

她知道好雨不會為一眼泉而落

泉曾紅在我的蕎麥稈上

曾藍在我的胡麻杈上

泉說她能做到的僅此而已

蘆

清晨的秋風中

仰起紅撲撲的臉

是一群穿著白球鞋

在奔跑的少年

英俊、整齊的他們

頭頂上閃過秋日溫暖的光芒

天涼

一場雨讓蕎麥泛紅

一場雨又讓蕎麥泛黑

一只遲睡的草蟬

在一片紅豆草上把聲音的旋紐

在夜空中擰亮

蜜蜂把葵盤上的一圈黃

一粒一粒收割走

一筐閃電的草

高壘在崖邊的斜坡上

手捧葵籽的松鼠

像彈上樹的一顆花皮球

村莊

村莊太小了

我往家路上一站

就多出了一個陌生的身影

村莊太綠了

豌豆地是綠的，水窖是綠的

核桃樹下的瓦溝是綠的

樹影是一條盤拐路

路坑凹成新的水渠

路邊賣桃的人

桃的新顏正聚攏在他的竹筐里

他用旺秤加泉邊洗盡的售后服務

來招攬過往走渴的人

遠處挖半夏的人湊在一起

草帽像一叢黃雛菊

其中一個累了

斜躺在槐樹下的地畔上

像翠柏寺里的臥佛

沿河所見

沿河的蝴蝶由少到多地飛

沿河的草由淺到深地黃

沿河的草籽熟成草上的彈丸

這邊擲過河去

那邊又擲過河來

三個采車前子的孩子

小心的搜尋比織席更細密

他們分辨著車前子和狗尾巴

有時候從深草中大獲全勝地

揪著車前草耳朵

車前子就一串一串跟出來

蝴蝶有時是車前草上的花

學菖蒲的樣子撲閃閃地搖曳

忍不住，脫下襯衣

代替自己撲了過去

放雞

雞從雞舍里奔出來

像從袋子里倒出來的白菜

滾了一地

雞知道雞的地方

向那些留在地里的麥籽

和那些與露水一起碼放的草籽

你追我趕地進發

黑、紅、花、白的雞

在閑地里盡情地青梅竹馬

兩只雞在兩端

叼著同一根蚯蚓

像用嘴銜著搓繩的人

飼雞女穿著花衣裳

用比雞略高的花腔

把雞拴在這根竿子上

雞偶爾回頭看

又向更遠處跑動

需要

需要在塑料薄膜里一時不能放出的

青苗前焦躁

需要在犁起的一地干硬的土塊前無語

需要在雷雨來臨時疾步遮蓋麥垛

需要和轉鄉賣唱的人喝幾盅

需要唉嘆，眼花、衰老

和因疼痛而經常以手撫搓的腿骨

這樣我就成了我父親

一只鳥

它叫一聲就低一下頭

咕——咕——

雙翅收緊，尾巴著地

叫了一會兒

又飛到別的屋脊上

鳴喚同樣的聲音

像一個澆菜的人

在這棵菜前澆幾勺

又把水提到另外的一棵菜旁

去澆

(選自《飛天》2005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