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因為有他,所以她耐得住寂寞,也終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幸福。可是,這輩子,她都欠了他的那份情……
一
她剛到這個廣告公司的第二個星期,就被領導狠狠地批評了一通。那個平時還算和善的中年男子,把她寫的調查報告狠狠地摔在桌子上:什么調查報告,垃圾!
她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緊緊咬著下唇,把已涌出來的眼淚逼回去。門卻忽然被推開了,一個男子走了進來。上司停止了對她的訓斥,聲音依舊煩煩的,說,小郭,這是咱們公司新來的,齊恩源。又忍不住說,看看她寫的調查報告,還大學生呢。
那個叫小郭的男孩看了看她,笑,找了恰當的借口將上司拉出門去,又回過頭,朝她眨了眨眼。她想笑,眼淚卻一下子就掉下來了,為一個陌生的他對她的好。
她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他,只打聽到他叫郭晉安,在策劃部工作。事后她找到他,只是低著頭,一個勁兒地說,郭老師,謝謝你。他好像比她還不好意思,撓著頭說,別客氣,我剛來的時候,也被訓過呢。你別著急,等我忙完,我跟你一起去做市場調查。
果然,過了兩天,他主動找到她,一起騎著車去做市場調查,一戶一戶敲人家的門,不介意遭受人家的冷眼或不耐煩。有時候會忙到很晚,他便買兩串糖葫蘆,一路吃著,一路送她回去。正是冬天,一口糖葫蘆和著冷風咽下去,冷而甜蜜的感覺。
她租住的地方的大門總是在11點前就關了,有時回去太晚,他便送她走過那段黑黑的胡同,然后陪她一起站在外面喊門。房東總是很不耐煩,磨蹭很久才把門打開。那時,她便沖他做個鬼臉,然后迅速沖進去。而他,也總是等到她住的五樓的燈亮了,才轉身回去。
齊恩源本就聰慧,在他的幫助下,很快便適應了自己的工作。
二
齊恩源不是感覺不到郭晉安對她的好,可是,那又怎么樣呢?他才一米七吧,從臉頰到下巴,還有一道隱約的疤痕,更重要的是,她聽同事們說,他還有羊癇風。她無法想象,自己以后會和這樣的人在一起。她感激他,但只愿和他是同事,僅此而已。
有關系好的同事開始問她和他的事,她慌亂起來,有意識地疏遠了他,遠遠地見了,只低著頭走開,反正,她的工作已不再需要他的幫助。
工作漸漸穩定下來,慢慢地她也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子,生活忽然變得熱鬧起來。直到來年秋天,她才忽然想起,她已有好久沒有見過他了。雖然在同一個單位,可是想要避開一個人,也是很容易的事。好像他也意識到了她對他的戒備,主動地疏遠了她。她想,這樣也好,免得別人誤會什么了。
深秋的一個下午,他卻打來電話,說要請她吃飯,她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約好的地方是她喜歡的一家土豆粉店,他好像更加瘦小了,臉上的疤痕也尤為明顯。吃飯的時候,他才告訴她,說他準備辭職了,到一家報社上班。
忽然一下,她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平常,雖然不常見面,可是只要想到他在,便覺得心里很踏實。她笑著恭喜他,他只說,以后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可別動不動就哭鼻子了。很久,又像是鼓了很大的勇氣似的說:恩源,以后,能不能不叫我小郭,只叫我的名字,晉安?
聽他提出這樣的要求,她心里一陣慌亂,覺得好像只要叫了他的名字,便像是對他承諾了什么一樣。她笑著說,小郭有什么不好,我叫習慣了。咱們走吧,小郭。后面的兩個字,她是故意加重語氣說的。他只有無可奈何地笑笑。在他面前,她總是有些肆無忌憚,好像知道一個人對自己好,便可以為所欲為。
三
她二十六歲的時候,開始談戀愛。男友是本市人,高大英俊,也很體貼,符合她對男人的所有理想。然而僅僅交往了兩個多月,男孩晚上便賴在她的租住屋不走。手足無措中,她一巴掌打過去,男孩罵了她一句神經病,悻悻離開了。她撲倒在床上,忽覺萬分委屈,不由哭起來。莫名地想起郭晉安,她和他認識了這么久,他那么喜歡她,卻連手都沒敢碰過她。
以后,她又談了幾場戀愛,不知為了什么原因,也都無疾而終。偶爾聽到他的消息,好像是已當上了那家報社的主任。有時候看到報紙上他的名字,會覺得異常熟悉親切。
夏天的一天,房東忽然找到她,說他的房子要用來做生意,讓她搬出去。她一邊罵房東黑心,一邊冒著40攝氏度的高溫四處跑著找房子。終于找好了,晚上疲憊地躺在床上,卻忽然想起忘記了聯系搬家公司。她打電話給幾個女友,都說有事。她望著厚厚的電話本,發現竟再也無人可找,那一刻,她有悲哀的感覺,城市那么大,可是,她卻這樣孤單。
郭晉安的名字就是在這個時候突然跳到她的腦海的,發短信給他,只問:最近還好嗎?誰料,他馬上把電話打過來,問:恩源,有什么事嗎?聽著他溫和的聲音,透過重重夜色慢慢滲進來,她的淚不知怎么就下來了。她說,房東要我搬家,你能來幫我嗎?他好像長長松了一口氣,放心吧,明天我一早就過來。
第二天一大早他便過來了,找了一輛小貨車,還帶來了幾個朋友。他指揮著他的朋友把東西放在妥當的位置,不允許她插手。他都是挑最沉的東西搬。正是一年里最熱的時候,她看著他瘦小的身體被壓得幾乎蹲下來,汗水濕透了他白色的襯衣。他的一個朋友說,恩源,你不知道小郭有多神經,大半夜的給我打電話讓我今天務必過來,原來就是幫你搬家啊。
她還想分辯什么,張了張嘴,卻終是沒有說出來。
四
一切并沒有因為這次搬家而有所改變,那以后,他沒有再打電話過來。她想和他聯系,然而想起他臉上那道難看的疤和他的病,她又不愿單獨面對。她想她是那樣庸俗的一個女子,她沒有勇氣承擔這些。
她約了他們共同認識的女孩也是她的一個好朋友田蒙蒙,借口用他家的洗衣機洗衣服,去看他。對于她們的到來,他有些驚喜,手忙腳亂地幫她們把床單等放進洗衣機,隔一會兒,又仔細地把床單拿出來,對著太陽看是不是洗得干凈。她看著他凌亂的屋子,心里有些酸。田蒙蒙趁他去晾衣服的時候,沖她意味深長地眨著眼,說,小郭對你可真好啊。她瞪了她一眼,說瞎說什么,我們可是純粹的同事關系。
回去的路上,朋友又說,其實小郭挺不錯的,真搞不懂,你為什么不接受他。她急急地賭氣似的說,他那么丑,又那么低,我就是嫁不出去也不會嫁給他。說這些的時候,她的心里還是一疼,她并不是要貶低他,可是,不知怎么回事這些話還是脫口而出。
但不知為什么,她的感情一直不是很順。認識的人都認為她太挑剔,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到這年春天的時候,她已經二十八歲了。母親開始為她的事著急,一直催著她趕緊找個人嫁了,后來看她這邊一直沒動靜,竟跑到她的城市里來了。她下班回家的時候,忽然看到屋子里的母親正望著窗外流淚。母親說,你這個丫頭,這么大了還沒嫁出去,叫我怎么放心?她說,媽,想找個男的還不容易,追我的人可是排成隊呢,看您想見哪個。母親這才笑了,說,我只見那個對你最好的。她便想到了郭晉安,打電話給他,只說母親來了,他那邊馬上說,讓伯母休息一下,我晚上過去請你們吃飯。
他來的時候,穿得很鄭重,藍西裝,白襯衣。他對母親問寒問暖,很細心也很周到。看起來母親很滿意,問他家里有幾口人,父母可好。又說,恩源這孩子,從小被我慣壞了,太任性,有什么事你可多擔待。他一個勁兒地點頭,笑著說,恩源挺好的,伯母您就放心吧。
送他走的時候,她低低地說,我媽說的話你別當真,我們始終是好哥們兒,是吧?
他沉默了半天,才說:你放心吧,只要你快樂,我怎么都行。他伸出手,似乎想摸一下她的臉頰,半天,還是放下了。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她忽然覺得自己很自私也很可恥。她覺得自己在利用他,利用他對她無條件的愛,利用他的善良,可是,她又該怎么辦?接受他,她覺得自己是那么不甘心。告訴他不要再等她,可是,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不變的溫暖,她自私得不舍得失去。
對于這次見面,母親似乎很滿意,說,小郭這孩子挺老實的,對你也好,看起來是個過日子的人。老太太過了幾天就走了,她松了一口氣。
五
她還是不停地和不同的男人相親。對于自己的婚姻,她并不像別的大齡女孩那樣著急,她想大不了還有小郭呢。不知為什么,她固執地相信他會一直站在那里等她,只要她向他招一招手,他便會來到她的身邊。她想,如果等到三十歲,她還沒有嫁出去,她就決定走到他面前,說小郭,你還肯收留我嗎?
但她還是沒等到三十歲就把自己嫁了出去。她遇見了自己喜歡也喜歡自己的人,很快便結婚了。請客的時候,想了好久,還是放下了打給他的電話。雖然他們之間并沒有承諾,她還是覺得自己負了他,她有些內疚,不敢面對他。這些年,因為有他,所以她耐得住寂寞,也終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幸福。
只是,在安靜的夜里,有時,她會驀然想起他,想起初識的那個冬天,那些冰涼冰涼一直到心里的糖葫蘆,想起那段長長的黑黑的胡同,心里有很多感慨。
婚后半年的一天是她的生日,那天,她破天荒收到一束玫瑰,送玫瑰的小伙子說是一個男孩一個月前便預訂的,開始她以為是老公,一打電話才知道不是。她忽然想起郭晉安,是的,也只有他了。她正要給他發短信,卻忽然接到田蒙蒙的電話。田蒙蒙氣喘吁吁地說,恩源你知道嗎?小郭出事了。她的頭嗡的一聲。田蒙蒙說,他們報社派他去采訪黑煤窯的事,誰知道快結束的時候他的病卻犯了,本來只要及時送醫院就沒事,可是因為路途遙遠,等送到醫院的時候,他已經不行了。
她坐在那里,感覺自己的心好像一下子缺了一塊。窗外大朵大朵的流云輕輕地飄過,她恍惚看見當初的自己,和他初次相見的時候,她才二十二歲,如今已過去七年了。
從玫瑰花里飄出一張紙,是他的字體:花漂亮嗎?一直想送給你,卻沒有機會,希望你不要嫌棄它。知道你結婚了,真心地祝福你。我,也該找個女朋友了。
半天,她輕輕叫出他的名字:晉安……再說不出別的話來。
她知道她欠他的,這一輩子也還不了了。
編輯 / 海 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