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頭,窗外有落葉輕輕打在窗欞上,像一種蕭瑟的告別,我的眼淚終于不可抑制地落下來……
1
偶然和月色是兩個人的名字。在網上。
那時候我剛離開學校不久,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每次在人才市場,也不過是和用人單位互相挑剔的過程,最后不了了之。后來我倦了,聽取了家里人的建議,復習一年考研,對我來說,讀書可能比找工作簡單一些。
時間慢慢有些顛倒,每天午夜睡覺,早上10點以后起床,無聊時,也會進入各個社區的聊天室轉轉。那個晚上,在本市一個小的社區聊天室,我看到了偶然和月色。
只有兩個人,讓我意外。
我用過客的身份停留,忽然想看一看他們會說些什么。
那天晚上我一直在那個聊天室待了整整兩個小時,中間陸續有人上線,又下線。而我,始終一言不發地在看偶然和月色說話。他們似乎相識已久,彼此間有溫柔的熟稔,說時事,說時尚,說感情,說現在人的生活……我很虔誠地“聽”著,竟然不舍得離開。第一次知道聽別人說話,也能很好地打發時光。
第二天,在差不多的時間我又跑了進去,他們還在,好像一直就沒有離開。有人和我打招呼,我還是不說話,我是為了聽別人說話才來的。
那個夏天最后的日子,我的生活就那樣多了一份內容,聽偶然和月色說話,為此快樂和傷感。我覺得他們是一對網上的戀人,雖然彼此之間從來沒有過任何親昵的語言。也應該沒有見過面,因為沒有,才會堅持不懈,才會如此自然和諧。我想,網絡才是一個適合感情做夢的地方。
2
偶然忽然提出要見月色的時候,夏天已經過去了。我看到他打出那句話愣了一下,月色似乎也愣了一下:我們說好的,不見面。
偶然態度卻很堅決,堅持要見,否則,寧愿不再出現。
月色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那天的聊天室大約有8個人在,我覺得所有人都在停頓,屏幕有點靜止的感覺。我看著屏幕上滾動著這樣的對話。
偶然:月色,周日中午12點,我在東海路的“廊園”門前等你。
月色的名字慢慢浮現出來:我不會去的,偶然。
偶然:我會從12點開始等,等到你來為止。
偶然下線了。我呆了好半天,也悄悄下線。
那天是周五,到周日還有兩天的時間。那兩天我淪陷在對那個約會的想象中。一個人有時候很容易因為寂寞,因為好奇做出一些奇怪的舉動。周日中午11點的時候,我忽然做出一個決定,去“廊園”,我要知道這個故事的結尾。我飛快地梳理頭發,換了衣服跑出門去。
3
到達“廊園”時,剛好12點5分。那是一個在海邊的酒吧,名字因小說《愛在廊園》而取。一棟漂亮的日式結構的木質小樓,有木籬笆的院子。
轉過彎時,我看到了他。我想他是偶然,如想象般年輕英俊的男人,有著干凈明朗的笑容,站在籬笆門的旁邊,眼睛泛著淡淡的嬰兒藍。我裝作不在意地在他面前走過去,一直走進酒吧的院落,走上木頭樓梯,卻感覺到他的目光在追逐我,似乎在等我回過頭來,等我叫出他的名字。
可是我不是,我不是月色。
要了一杯水在角落坐下,角落里一只古老的鐘艱難地搖擺。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酒吧的門被推開了,有一縷陽光瀉進來,偶然走進來,目光微微環視著落在我的臉上。
“月色。”他叫出了這個名字,試探地。
“你是月色。”他的聲音清澈起來,帶著喜悅。
我抬起頭來看著他,鬼使神差地沒有否認,只是看著他。時間顯示著已經下午1點半,月色沒有來,她真的沒有來。
偶然走到我面前,他說:“我真笨,剛才你走過來時,我就覺得是你,一定是你。”他坐下來,忽然伸出手蓋住我的手:“月色。”
我的心七上八下,在短短的時間里轉了無數圈。我沒有男朋友,也從來沒有想過和一個陌生的男孩戀愛。而且,我并不是月色,不是他要找的那個人。可是在偶然的目光里,在他的表白中我忽然無話可說,不想分辯,不想解釋。
這一刻,我只想跟著他的目光上路。
偶然的聲音緩和下來:“月色,我可以把你的沉默當做認可嗎?”
我用喝水掩飾我的不安。偶然開始向我講述了他真實的身份,他叫韓峰,家在哈爾濱,在青島念完大學,現在在一家電腦公司做事。
我被他的言語帶著交談,像他和月色在網上那樣。他始終叫我月色,我也叫他偶然而不是他真實的名字,對我,偶然這兩個字更加熟悉。他說這是一個帶給他幸運的名字。我們在酒吧里整整坐了一個下午,直到暮色籠罩“廊園”。然后我們沿著海邊走了很長的路,最后他一直把我送到我家的樓下。說再見的時候,我意識到自己失去了最后一秒鐘的坦白。偶然說:“月色,我們不再需要網絡,以后,我要和你真實地生活。”
我笑了笑,他以為那是認同,只是他不知道,我的心里存了怎樣的忐忑。
這是一個陰錯陽差的故事,我冒充了一個叫月色的女孩認識了偶然。我承認我喜歡他,還沒有見到他,我已經喜歡他的思想。見到了,我喜歡他的樣子,可是,我不是月色。
4
跟著偶然一步步走了下去,情不自禁地,且離開了網絡。
偶然符合了我對愛情的全部想象,沒有課的時候,我們一起去海邊,一起打網球,一起吃飯,看原聲電影……但我心里,會忽然有不安和驚悸。有一次我忽然下意識問他:“如果我是個非常丑陋的女孩,或者我很老了,或者我的身體有殘疾,你還會喜歡我嗎?那天,你會認我嗎?”
他很嚴肅地看著我:“當然會,傻瓜,你不能走路不會說話,我也一樣會愛你。”
這么讓我陶醉的答案,這么多的快樂時光,我開始要自己刻意地慢慢忘記了,我不是月色,不是當初他要等的人。真的月色已經消失,隨著我們都不再碰觸的網絡。
然后秋天到了,偶然被派到南方的一個城市出差,會去很長一段時間。
日子忽然變得空閑起來,除了每天枯燥的復習,只有頻繁地給他打電話和發短信,但有時他忙,會不得已地冷落了我。因為空洞和冷落,無端地,我想起了月色。或者是內心里并沒有真正忘記她,只是刻意地忽視。
第三次進入那個聊天室的時候,我看到了月色。她在和一個叫小雪的人聊天。看到了我的名字,月色停頓下來。我是用了偶然的身份進入。
停頓了好半天,我向她打了招呼:還記得我嗎?
月色:記得,有時候,一個人不會太輕易忘記生活中的偶然。
依舊是我作為旁觀者已經熟悉的語言,這讓我覺得慚愧,慌忙用了偶然的身份掩飾:為什么你不肯見我呢?
月色:這么久了你還在糾纏這個問題嗎?我想,你應該不會再想見我了吧。
我說:為什么?
她停頓片刻,說:那天起你沒有再來過。我想只有一個原因,你找到了想見的人。
我的手指在鍵盤上抖了一下,敲下了幾個錯字,飛快地刪除,心虛地解釋:不是這樣。
她卻再度停頓,停頓了好半天,我看到屏幕上的字:你不是偶然,如果我沒有猜錯,你是當初總是進入后不說話的那個過客。
我完全傻了,面對這樣一個冰雪聰明的女孩子,只得坦白認賬。卻依舊想做出合適的解釋:月色,我很抱歉這么做,起初我只是好奇。可是為什么,你為什么不見他?他真的很在意很在意過,那時候。
月色:你真的想知道?
我說:是的,我想知道。
月色:那好,你到南京路南端的“月色”網吧來找我吧。
5
黃昏,推開“月色”網吧磨砂玻璃的門。屋里很暖,有種干凈的氣息。兩側的機器中間,沿著干凈的通道向里面走的時候,看到對面,一個女孩子向我迎了過來。
很年輕的女孩,飽滿的額頭,長發中分,目光里蕩漾著海水的蔚藍。她微笑著看我,她是那樣的美麗。
忽然想偶然說過:就算你不能走路不會說話,我也一樣會愛你。
轉過頭,窗外有落葉輕輕打在窗欞上,像一種蕭瑟的告別,我的眼淚終于不可抑制地落下來。原來這個故事的開始,就已注定了,偶然將成為我生命中的偶然,而我,也只能是他生命中的過客。
月色無法行走,她坐在輪椅上。
編輯 / 海 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