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歲月剝去紅裝

燕子飛回來在檐前打窩的時候，我喜歡趴在院子里的石板上寫作業。我家的房子建在高高的坡上，站在院子里可以望見一脈平疇。我可以邊寫作業邊看那小路上像小船一樣偶爾走過的人。有時候他們唱著歌兒走過，他們唱歌從來不用忌諱什么，廣闊的天地就是他們的舞臺。我喜歡他們的毫無顧忌，他們唱他們心中的歌。他們唱歌只是為了開心，沒想給別人評判。可是我悄悄地看著，暗暗地給他們打著分數。他們走在我的眼前，歌聲留在我的心里，他們是我春天里的一道風景，可是他們并不知道。

沒有人走過的時候，我的心就會沒入那片翻滾著碧波的田野。有時候我希望那是一片真正的海，我可以像一條小龍似地在里面翻騰，可以在陽光下打起一片片水花，可以用手指在水里輕輕滑動，可以一頭扎進水里忘卻這一個世界，打開另一個世界的大門。凝神細視的時候，我發現陽光會在綠色的“海”里，辟出一條銀閃閃的路來。這條路一直通向天邊，沿著這條路也許能夠得著那一縷縷的白云，用它來編織一條紗巾，一定很飄逸。

當目光漸漸收回，一籬春色就會映入眼簾。籬笆是廢舊的木片捆扎而成的，沿著籬笆媽媽種上了絲瓜和豆角。東風起來后不久，那籬笆下面便有了黃嫩嫩的小芽兒。過不了多久，殘破的籬笆上邊爬滿了翠綠的葉子。站在院子里你能聞到一股清新而略帶苦澀的味道。早晨的籬笆墻最美，開滿了野生的喇叭花，有粉紅色的，有金黃色的，還有純白色的。香氣很淡，淡到只有我一個人能夠聞得到。當我向城里的表哥炫耀的時候，我表哥撇撇嘴，一臉的不屑：“那也叫花？！玫瑰花才是最尊貴的！”我不和他頂撞，他是客人，但是我喜歡喇叭花，我不管他尊貴不尊貴，我覺得花和花應該是平等的，就像人和人應該平等一樣。我喜歡花，可是我那時候并不知道愛惜花。我常常摘下來，對著鏡子別在我的馬尾辮上；也常常把花含在嘴里，想吹出聲音來。

當春天過去后，夏天的院子里被炙烤得像火爐子，秋天是滿眼的蕭瑟，冬季是滿世界的荒涼，我就不再在院子里寫作業了。春天離開我的時候，我感到悵然若失。碧綠的海枯干了，銀光的道路消失了，一籬春色老去了。

后來我離開了家鄉，每次只有春節才回去看看，再也沒有機會在碧波里馳騁想像，再也沒有時間摘采喇叭花。當年的馬尾辮雖然還在，但已經沒有當年的長了，偶爾還會披散下來。有時候腦子里會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我的黑發將來也會變白的！

歲月催老了春色，也會催白了頭發。歲月會剝去紅裝，但是歲月磨不滅心頭的夢想。我的夢里還有春天，我的夢里將永遠是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