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光召,1929年5月生,湖南長沙人。
1946年進入清華大學學習,1952年秋轉入北京大學,師從彭桓武先生研究基本粒子。
1957年至1961年任蘇聯莫斯科杜布納聯合原子核研究所中級研究員,從事高能物理、粒子物理的研究工作。他提出的弱相互作用中的部分贗矢量流守恒律,得到國際物理學界的很高評價。
1961年調入二機部第九研究院擔任理論部第一副主任,負責原子彈的理論研究工作,以后在氫彈等核武器的研究中擔任領導職務。1979年先后擔任九院理論所副所長、所長,二機部九局總工程師。
1980年當選中科院學部委員。1980年至1982年任美國弗吉尼亞大學、加州大學客座教授,歐洲原子核研究中心研究員。1982年至1984年任中國科學院理論物理研究所副所長、所長,兼北京大學物理系教授,清華大學物理系系主任、理學院院長。
1984年至1987年任中國科學院副院長、黨組成員兼理論物理所所長。
1987年至1996年任中國科學院院長、黨組書記,領導了中國科學院的改革。
1997年起任中國科協主席,1998年當選為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
周光召院士在理論物理的各主要領域都有過杰出的創造性成果,先后獲國家自然科學獎一等獎、國家科技進步獎特等獎、中國科學院重大科技成果獎一等獎、“兩彈一星”功勛獎章等,并在國際物理學界享有盛譽。1994年3月被意大利政府授予“意大利共和國爵士勛章”,8月被香港求是科技基金會授予“中國杰出科學家”獎,1996年經國際小行星命名委員會審議通過,將國際編號為3462號的小行星命名為“周光召星”。他目前是美國科學院、俄羅斯科學院、歐洲科學院、第三世界科學院等11個國家和地區的科學院院士,是目前中國擁有外籍院士頭銜最多者。
從清華到北大
周光召很少接受媒體的采訪,就連中國的不少科學家對他的個人經歷也知之甚少。聽說我們要采訪周光召,他們都說,無論周光召說什么你們都會覺得很新鮮的。
20世紀80年代,周光召擔任清華大學理學院院長和北京大學物理系教授。周光召曾在清華園和燕園里度過了自己的求學時代……
我小時候是一個頑童。上個世紀40年代,我和我哥哥在重慶南開中學上學。在中學所有的課程中,我的成績都不是非常好。后來我進大學也是很不容易的。因為1946年回到湖南的時候,我中學才念到五年級,不能一下子就考入清華當正規的學生。我被招進了清華大學的一個選修班,實際上就相當于高中的最后一年。清華大學集中了很多優秀的學生,我覺得自己很笨,所以就要花更多的時間。那個時候晚上圖書館沒人管,我就主動去管,那樣我就可以坐在圖書館里多學一點,總之是經過很艱苦的努力才跟上了整個學業。
大學期間對我影響最大的是王竹溪先生和葉企蓀先生。王竹溪先生是一個非常優秀的理論物理學家,他對學生的要求非常嚴格,我從他身上學到了做科學的基本態度,一個非常認真、非常嚴謹的態度。葉企蓀先生是中國物理學界的一個非常有名望的前輩,他的一個很大的特點是非常愛護年輕人,給人一種很親切的感覺。畢業以后,我在清華做研究生,院系調整后又到北大,彭桓武老師做我的導師,所以我研究生是在北大畢業的,畢業以后就被留校了。其實我在中學的時候,最早想的還不是學物理,是學工程。1945年,正好原子彈爆炸了。我的同學陳遠很敏感,他認為這件事情很重要,我受了他相當大的影響。物理確實是很奇妙的,等你逐漸熟悉了以后,你就會被它自身的一些規律——也是一種美吧——所吸引,就會沉浸到里邊去了。
在杜布納聯合原子核研究所
20世紀50年代,蘇聯在杜布納成立聯合原子核研究所,聚集當時社會主義陣營國家的許多科學家進行高能物理研究,中國也派出了王淦昌、周光召等一批優秀科學家參加聯合研究。
周光召在那里工作了4年,展現了杰出的物理才華,兩次獲得聯合研究所的科研獎金,發表了33篇論文,其中有不少成果引起國際物理學界的高度重視。當時國外報道稱:“周光召的成果震動了杜布納。”有一次為了相對性粒子自旋的問題,周光召和蘇聯專家爭論得非常激烈,后來他用了100天的時間證明了自己的觀點……
當時世界上高能物理也正在發展,相對性粒子的性質是一個比較前沿的課題。蘇聯那位教授得出了他的結論,我研究以后,覺得他這個結論恐怕不一定對,所以我就在一次會議上提了出來。因為那位教授已經比較有名了,朋友也很多,他們就覺得我這個想法絕對不可能是對的。這種情況在世界各國恐怕都很常見,一個權威忽然發現一個年輕人提出一個什么不同看法,那當然就要斥之為無稽之談了。但我還是很自信,經過一段時間,我比較嚴格地證明了那位教授的結論是不對的,于是他們就沒話好講了,當然后來他們跟我也成了很好的朋友。
正當周光召在科研上突飛猛進的時候,中蘇關系卻陰云密布。
1960年,正在蘇聯訪問的中國科學院原子能所所長錢三強來到杜布納,和在杜布納的中國科學家進行了一次長談。這次談話,給周光召留下了至今難以忘懷的印象。他后來說,當時對他的震動是難以言說的。
在后來的一次支部會上,周光召等三名支部委員給當時的二機部部長寫了一封信。信中這樣寫道:“作為新中國成長起來的科學家,我們時刻準備放棄我們的基礎研究,接受國家交給的任務,我們深信,中國一定能夠造出自己的原子彈。”
錢先生當時談到了中國處于被包圍的情況,不僅是同美國,跟蘇聯的關系也不行了,在這種情況下中國只能靠自己的努力建設自己的國家。當時我們也知道中蘇關系惡化的消息在蘇聯內部已經傳達了,研究所的蘇聯科學家覺得中國實際上是反蘇的,但他們對我們個人還是很尊重。在支部會上我們就討論在這種形勢下,作為一個中國的科技工作者應怎么辦?大家基本的見解就是,我們是中國的科學家,一定要為中國的富強盡我們自己的力量。所以我們寫了一封信回來,明確表態,如果國家需要,要我們做什么,我們就會立刻放下我們現在從事的工作,回去做什么。
十年埋名為一爆
1961年2月,周光召奉召回到祖國,擔任二機部九院理論部第一副主任,和鄧稼先、彭桓武等一批科學家一起,開始進入中國原子彈研究核心部門。
從此他也開始了10多年隱姓埋名的生活。
我在國外的很多好朋友發現我們回來以后就不見了。到20世紀70年代,當時國際上就傳說我們逝世了,說是在我們回國的時候飛機爆炸,我們就都不在了。其實在當時,把原子彈很快地做出來,這是壓倒一切的事情,各種傳說我們都完全顧不上了。和全國人民一樣,我們1960年到1962年比較困難,盡管如此,大家心情還是非常愉快的,工作也是日夜干的。
在原子彈設計的初期,有一份蘇聯總顧問口授的簡要記錄,其中的數據引起了中國科學家的爭議,正是周光召,花了許多精力進行了計算,最后證明是記錄錯誤。
1964年10月15日,在羅布泊高高的鐵架上,中國第一顆原子彈已經安裝就緒,等待起爆。此時,在北京留守的周光召接到前方的指示,要求他把一些重要的過程重新計算一遍。
那時候鄧稼先去了基地,我在北京留守。接到這樣一個任務,我想是周總理提出來的。當時我覺得我們做的工作是非常認真的,不應該有什么問題,但還是重新再查了一遍。我們回復報告說,除了有一些人力不可控制的因素之外,沒有問題。聽到爆炸成功的消息后,我立刻召集所有在北京的同志,向他們宣布了這個消息,大家一片歡騰。
我一直認為無論是原子彈也好,氫彈也好,遠遠不是幾個人的事情,是10萬人以上的共同的工作。而且它是不能出一點差錯的,一個螺絲釘不對都是要出問題的。所以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貢獻,而且每一種貢獻在我看來都很難分得出它的特別重要和特別不重要。“兩彈”這個歷史的責任交給我們,我們能夠參與,而且完成,那是人生中做得無愧于國家,也無愧于自己的一件事情。它的最可貴之處,是訓練出一個很好的集體,能夠團結一致,為了一個共同目標去奮斗,這和一個人的某項成功感受是不一樣的,這是一種大家共同的自豪和高興。
重回國際物理學界
由于參加了“兩彈一星”的核心研究工作,在長達18年的時間里,周光召從物理學界消失了。1979年,他才重新回到理論物理研究領域。1980年,周光召應邀到美國弗吉尼亞大學和加州大學擔任客座教授。他被美國物理學界視為中國理論物理界的代表人物,美國物理學會專門為他舉辦了學術會議,許多國際知名物理學家參加,這樣隆重接待一位外國科學家,在美國物理學界是罕見的。
在美國的歲月里,周光召為中國完成了兩件大事。
我在國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和美國物理學會達成一個協議:他們每年接受一批中國的中年科學工作者,到美國進修兩年,導師和經費由他們負責,這對我們是一個非常有利的條件。這個計劃持續了好多年,現在有一批院士就是經過這個計劃訓練出來的。第二件事情,就是幫助恢復中國物理學會在國際組織中的地位。那個時候臺灣有關方面是在國際科聯底下的國際理論物理和應用物理聯合會的會員,我們不是會員。這里面有“兩個中國”的問題。當時我們請了李政道先生幫忙來和臺灣有關方面談判出一個雙方都可以接受的條件,另外,我們還請美國物理學會的會長和當時國際理論物理和應用物理聯合會的會長幫忙,最終解決了這個問題。
十年院長倡改革
20世紀80年代初期,周光召在美國完成教學和研究以后,來到歐洲原子核研究中心擔任研究員,就在他滿懷熱情開始新的學術生涯之時,一個重大的人生轉折又出現在他面前……
那個時候我根本不知道我將來會做組織工作。我在歐洲那一年,2月份合同還未滿的時候,忽然就來了一個急電要我回來。當時我說我的訪問要到6月份以后才能結束,還有幾個地方沒有去。可是國內用十二道金牌的召法來召,一定要我回去,而且動員了大使館來做我的工作。回來以后,我才知道是科學院把我選為中共十二大的代表,同時要我來做理論物理所的所長,那個時候我才真正感覺到又發生了一個人生的重大轉折。
到科學院以后,我就發現一個很嚴重的問題。科學院有批科學家希望能夠有一段穩定的時間做基礎研究,而這時中央又提出科學技術要面向國民經濟的新方針,這樣在科學院內部就激發了一場爭論,有很多老一點的科技人員在討論中就不贊成中央的這個方針。我們后來組織了一批同志研討這個問題,大家逐步取得了比較一致的看法,于是科學院從1984年以后就開始改革。初步的改革是沿著兩個方向進行的:一個是基礎研究要開放。科學院不是編制在科學院之內的人的科學院,科學院必須成為中國的科學院,成為中國科學家的科學院,在這個認識的基礎上就制定了當時第一批開放實驗室的計劃。第二個,科學院特別是做應用研究的這批研究所必須要為國民經濟服務,做出有影響的重大成績來。我們1984年就開始組織、動員一部分科學家辦高技術企業。當然這受到了很多的指責。當時辦了一些公司,包括“聯想”就是那個時候辦起來的。我們因為沒有經驗,中間經歷了很多曲折,最后成長起來的公司是少數,但終歸走出了這一步。
從1987年開始,周光召擔任了10年的中國科學院院長。在這10年中,他領導了中國科學院的改革,其中最重要的是“把主要科技力量動員和組織到為國民經濟服務的主戰場,同時保留一支精干的隊伍進行基礎研究和高技術創新”。
在科研成果轉化為生產力的問題上,他創造性地提出了“一院兩制”的方針,使中國科學院在打破僵化封閉的舊體制的道路上邁出了決定性的一步。
他積極倡導中國科學院與高校科研之間的聯合,成立了不少聯合實驗室,為加速改變高校與科研單位脫離的現狀做出了重要貢獻。
但是在一開始,工作的難度遠遠超出了想像。
我想最困難的是觀念問題。比如說做基礎研究的這批人,對出來辦產業的這批人是瞧不起的,有的研究所讓一些他們認為不行的人去搞產業。其實,搞產業要素質很高的人,但是當時的環境就是這樣子。
當時最關鍵的是要穩定科學院的基礎研究的隊伍。1987年定了這樣一個辦院方針以后,1988年我們就召開了基礎研究的會議,把這部分同志穩下來。另外我們強調去辦產業的這部分同志有他們的長處,不能用同一個價值標準來衡量這兩部分人。為了使他們不要互相牽制,當時提出“一院兩制”的方針,就是說用不同的運營機制、不同的管理方法來對待去辦產業和搞研究的這兩批人,因為對他們的評價標準不一樣,他們對社會的貢獻不一樣,對他們的評價也不應該一樣。
當然問題更難的是做高技術產業,開始是非常困難的。那個時候“聯想”總共就50萬塊錢,要自己扛東西到外頭去賣,沒有經驗,還曾上當受騙。院里頭當時每年投入3000萬做高科技產業,10年時間一共投了3個億,這10年我不知道挨了多少罵。因為這3個億都被認為是做了無效投入,而且還制造了很多腐敗者。的確這些投資中間有一些是失誤,但是那時候我就反復強調,我們第一是必須要做這個事情,世界是這樣發展過來的。第二,這里頭只要能夠拼出一條路來,將來前途就是非常光明的。大概經過四五年以后,有一批產業逐漸形成規模,這種反對聲才逐漸減少。
在這個大變革的年代,任何一項措施都要影響到各種利益的分配或者結構的改變,我們力爭盡量做到不傷害大家的積極性。但是要做到完全不傷害,確實也很困難。從我個人來講,我還是愿意做一個物理學家,因為那比較單純。要改變人們的觀念和習慣是一件很難、很長期的事情,需要做很耐心細致的工作。
從我的一生來講,我從來沒有后悔什么事情,也沒有因為命運要使我做另外一件事情就非常不安。有很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不過我也服從命運的這種安排。從這個意義上講,我想應該是一種平常心。有些事情就是時勢要我做,我就盡我的力量來做。
(本文由北京電視臺《世紀之約》欄目提供,魏薇整理)
(責任編輯劉榮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