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5年底我接到通知,將隨中國作家代表團出訪巴基斯坦。就要起程了。在離開北京的前一天晚上,我們接到巴基斯坦駐華公史娜格瑪娜·阿拉木格爾·哈什米的邀請。回想起來,她應該是我這次出訪見到的第一位巴基斯坦人。寒冷的夜晚,我們幾個脫去身上厚厚的衣服,一轉身只見燭光搖曳的會客廳中,娜格瑪娜身著淺灰色輕盈的沙麗,她熱情地微笑著,伸開雙臂擁抱了我們每一個人。以及她為我們準備的葡萄酒和各類巴基斯坦小點心、豐盛的自助晚餐,他用流暢的英語與我們交流。我們幾個人的微笑不由地開始變得有些“國際化了”。張健團長端著漂亮的高腳杯開始和女公使履行友好的外事交談時,我悄悄打量我的兩位新同伴。江西的作家劉華先生穿著筆挺的西服,溫文爾雅;貴州的作家湯保華先生……我不由地笑了。我該叫他老湯或湯老師,他有五十多歲了。他十分嚴肅地坐在一旁,但目光卻是游離的。這友好的氣氛似乎并不能令他投入其中。聽說他穿的西服是應作協規定,下午剛買的,他根本不想穿。娜格瑪娜走過來了。她向我們介紹來到使館的各位巴基斯坦先生,其中有一位她做了特別介紹,說:是她的丈夫。他站在娜格瑪娜身后,微笑著向我們點點頭。娜格瑪娜向我們談起巴基斯坦民俗風情時,他托著一杯英國紅茶,不時品一口,又十分投入地傾聽著妻子的談話。突然,娜格瑪娜停下來,望著我,說:“在我們的國家也有許多優秀的女性致力于文學創作。”說完,她上下打量我的衣袍笑道:“我在中國工作了這么多年,最想去的地方就是西藏,”她像西方婦女一樣聳聳肩:“西藏是一個神奇的地方。”望著爽朗開放的娜格瑪娜,看到她仿佛在巴基斯坦男權社會里游刃有余的樣子,我不由欽佩;但是我不覺想到了自然世界,那里,獅的雄美,孔雀炫目的羽翎以及陰陽奇妙的旋舞……
二
到巴基斯坦的第一站是卡拉奇。差不多在空中飛行了九個多鐘頭后,第二天凌晨四點我們終于到了。一下飛機,潮濕而溫暖的阿拉伯海風掠過陸地上的玫瑰和郁金香,從夜的深處迎面拂來;迎接的人們又給我們每個人戴上了好幾圈濕潤的花環,一時間,我們被久違了的濃郁的花兒的馨香縈繞著,仰望繁星漫天的巴基斯坦夜空,先前的疲乏竟消失了。
我們被帶到一所院子里有很多噴泉的星級賓館,一路上前后都是握著真槍實彈的警車跟著。進賓館時,無論我們還是他們本國人,都得像上飛機時一樣過安檢。以后在巴基斯坦逗留的每一所賓館都是如此。晚上還常常聽到槍聲。但白天,天空湛藍,空氣透明,漫天是盤旋的鷹和飛動的烏鴉,以及樹林和鮮花簇擁的城市、白色的清真寺等,到處呈現著安祥和諧的景象。中國駐巴基斯坦大使館派來的翻譯張先生說他已在巴基斯坦工作了三年,他說這里沒有小偷,我們可以放心地把隨身物品放在車上,他還特別介紹說巴基斯坦的水非常干凈,可以生飲。他說的時候,我們一行在巴基斯坦官方舉行的會議間忙碌地往返,只有從車窗里匆匆瀏覽市容。沒有摩天大樓,傳統與現代結合的建筑物掩映在樹叢中。也沒有國內大城市一般擁擠的人流,而身著五顏六色沙麗的婦女,就像一群群艷麗的蝴蝶。一次,在文化古城拉赫爾一所賓館寬敞明亮的大廳里休息時,我癡癡地望著三三兩兩從我跟前走過的巴基斯坦女子。她們抱著孩子,攜著祖母,一大群跟在丈夫或祖父后面。一個個令人羨慕的和諧的大家族!而無論老少都是濃裝淡抹,趿著精美的綴滿珠鏈的皮拖鞋,裸露的腳趾上涂著各色指甲油;嫩綠的、粉藍的、雪白的沙麗飄逸而來,身段影影綽綽,老祖母也變得那么美,華光閃爍;嬰兒如吐蕊的花兒,年輕女子則猶如天使。
我們被這樣的美感動。是一種不同于時尚的美。
這以后在一次次與巴基斯坦作家見面會上,我有幸見到了更多的知識女性。給我印象深刻的是:每一次,在會議召開之前,都有一位阿訇要在講臺上為大家唱很長一段祈禱文。阿訇在無比虔誠的禱告中,常常兩眼淚光閃爍。肅穆的會場上,很多人的雙眼也潮濕了。尤其是婦女,她們潮濕的眸子變得格外深邃,又像鉆石,有一種堅不可摧的光芒。幾次會議休息間,我得以和一些女作家們交談。得知巴基斯坦政府和社會各界對文學的重視,對保護和發展民族語言、文化所采取的措施,如巴國家圖書基金會屬于政府機構,它的職能包括:資助作家出版作品,鼓勵翻譯推介圖書,通過一定的措施鼓勵閱讀,交流圖書印刷技術,在全國45個城市建立讀者俱樂部,等等。女作家們有些是大學老師,有些是家庭主婦。她們熱愛文學,虔信真主。她們送給我各自出版的作品,雖然,我讀不懂她們書寫的文字,從她們身上,我卻真切地感到了作家應具有的境界和情操。這個全民信奉真主的穆斯林國度,人民為了心靈的自由和獨立曾奮斗不息,誕生了偉大的國父真納。走到每一處,每一個城市,人們以真納的雕塑、紀念館、獨立塔、詩歌、文學等等形式懷念他。而所有的機場等公共場所,都設有供人們做禮拜的特別場地。巴基斯坦婦女和作家們在這樣的文化歷史中,每一天每一時沐浴心靈,從小學習關于愛和奉獻的課程。性別,在這里沒有成為婦女成長過程中開啟心智的障礙和廣泛的色情;摯愛真主,虔心皈依的女作家的作品一定如她們本人一樣,有一種胸懷,獨有的智慧和不染塵埃的高尚和美。記得在魯院學習時,關于作家的宗教信仰及作品,成為我們思考的話題。而在巴基斯坦,這一切讓我感到已是水乳交融。
在拉赫爾,當地一批作家還特地趕來酒店邀請我們共進午餐。碰巧的是,自費宴請我們的六位作家中,就有四位是女性。她們都帶來了自己寫的書。愉快的午餐間,女作家們驕傲地告訴我們說,她們寫作隊伍的人數已不在男性之下。正說著,其中的一位牙科醫生兼詩人給他的妻子撥完電話后,轉而對我說:我的妻子也是一位女作家,她今天得在家照顧我們的兩個不到一歲的小寶寶,不能來見你,她感到非常遺憾,不過一會兒她要托人送來給你的禮物。我一面點著頭,心里暗暗著急,我從西藏帶來的禮物已裝在了行李車上,該怎么辦?
“我喜歡研究佛教,我和妻子以后一定要帶著我們的兩個小寶寶去一趟西藏。”不一會兒,他妻子給我的禮物送到了:一襲乳白色如瀑的薄尼披肩,上面手工刺繡的五顏六色的精美的蝴蝶在徜徉。捧著素不相識的巴基斯坦婦女送給我的珍貴禮物,那一瞬間,我感到自己仿佛捧到了彩虹的片斷。
三
“彩虹的片斷”——這是老湯我們玩心理測試游戲時,對我描繪的夢想。當時,我們正在拉赫爾皇家清真寺綠茵茵的草地上漫步。不過,這樣愜意的時光在這次出訪期間是很少的;我們這次出訪是應巴基斯坦文學院邀請,不知怎的,短短的幾天竟安排我們先后拜訪了許多政府官員。張健團長最累,因為巴基斯坦人無論是官員還是作家或教授,個個善于言辭,激情滿懷,口才好極了。張健團長代表中方也不能遜色啊,他一天要準備三四次演說,以表達中巴友誼和兩國作家的友誼。當我們終于有一點時間參觀信德省宗教學院、東方大學、白沙瓦大學、普什圖學院、現代語言大學、巴基斯坦文學院、民族遺產研究所、國家圖書基金會等,并在卡拉奇和拉合爾分別拜謁真納墓和著名詩人伊克巴爾陵墓,參觀巴基斯坦民族博物館、拉合爾古堡和皇家清真寺、基拉古堡、塔克西拉博物館、費薩爾清真寺等名勝古跡時,張健團長除了和我們合影紀念外,仍然要和陪同我們的巴方人士交談。我們三個便忙里偷閑地開心。劉華一直被天空中漫天的飛鳥感動,欣喜地拍照,老湯則回答著我的心理測試題。他遠眺皇家清真寺前,那一片古老的大理石噴泉池,說:我選擇馬,因為馬吃苦耐勞,可以騎,但我夢想的是一種美如彩虹片段般的鳥兒。哈,沒想到他看上去那么嚴肅,內心卻藏著一份浪漫,還有他把需要和夢想分得這么清楚……
這次出訪,因為張健團長和劉華、老湯,而變得十分愉快。
(作者單位:《西藏文學》編輯部)
責任編輯:次仁羅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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