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六十年前的中國,布滿了傷痕,彌漫著戰爭的硝煙。但凡是生活河流淌過的地方,必將跌宕起晶瑩的浪花。這雖是美國大兵寫自60年前中國戰區的家書,但正如他的夫人洛蒂堅信的那樣,由于“每本書都暗含著一個緣由,一段故事,一樣期望,一種鼓勵。不管等多久,總有一天,這些東西會結集出版”, 因為這里有對生活對親人無邊的愛和無盡的感激。翻閱此書,一段段真實跳蕩的文字,一幅幅可愛的小畫插圖,仿佛讓人們看到了一場場歷史活劇。讓人們不僅感受到撲鼻的戰爭硝煙,亦會領略到中美軍民并肩戰斗的友誼與合作, 以及蘊藏在普通人生活中的勇氣和幽默。
作者盧·格里斯特(Lou Glist)具有50年從商經歷。1962年他從殼牌石油公司退休。不久前,應邀前來參加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60周年系列紀念活動的作者及夫人在首發式上為新世界出版社出版的《我最親愛的洛蒂——一個美國大兵寫自60年前的中國戰區》一書簽名的同時,人們還為這對攜手走過61年愛河的夫婦舉行了慶祝活動。作者在2005年10月,因病在美國去世。
每個人都會面對戰爭,即使他不想要。與愛人分別也是常事。我的丈夫盧去中緬印戰區參戰時,我們剛剛結婚4個月。在那些日子里,我們之間溝通的唯一方式就是往來書信和電報。我們寫了很多信,很少用電報,因為電報通常是用來報喪的。
他用藝術的眼光看待周圍的一切,給我寫信,這樣我就能從信中看到惟妙惟肖的風景,與他一起呼吸那里的空氣,還能看到英勇的中國人民奮力抗日救國。他的字里行間和每幅素描,都流露出對中國的熱愛,透過他照片上的眼神也能看出他對中國的愛與日俱增。
我決定把我的想法和我的愛寫信告訴他,而且我喜歡利用每個空暇時間給他寫信,無論是在乘地鐵上下班的路上,還是工作午休或在家的時候,總是信紙不離手。我要用我的心靈和精神安慰他,提醒他我們有共同經歷的昨天和充滿希望的明天。
我們的結婚戒指上刻著一個圣經里的詞“米斯巴”,意思是“愿上帝在我們分離時保佑你我”。這個詞還真靈驗,在過去的60年里,我們一直在與兒孫們一起分享我們的愛。
盧·格里斯特寫自印度的郵件
1945年1月17日,當我們出發去遠東時,第二次世界大戰在各個戰場上打得正酣。我們登上美國海軍“摩頓將軍號”軍艦,向西渡過太平洋奔赴前線。印度的加爾各答是世界上最遙遠的戰場,我要從這里進入中國。印度是英國的盟友,但和英國貌合神離。它所處的戰略位置十分重要,盟軍能經過它而援助中國。印度位于中國的西南,北面有天然屏障喜馬拉雅山,把印度與中國隔開。飛越“世界屋脊”的“駝峰航線”,是支援中國的主要途徑。印度的制造業對戰爭提供了支持,這降低了長距離海運糧食和物資的需要。
印度不僅補充物資,也提供兵源前往北非和歐洲參戰。它的軍隊在英國人的帶領下為“二戰”做出了卓越的貢獻,而在其國內,推翻英國殖民統治的呼聲不斷高漲,政治變革一觸即發。它要養活國內的4.5億人,表面平靜,暗流洶涌。
1945年1月27日,史迪威將軍的部隊把日軍趕出了緬甸北部,從云南省出發的中國遠征軍與中美聯軍會合,重新打通了滇緬公路。滇緬公路的開通,“駝峰航線”的空運,把我們中緬印戰區的戰爭意圖貫通起來。更多的美國軍隊開始進入中國,我們可以從內陸給日軍施加更大的壓力。我參加的就是這項運動。
1945/02/25 印度
我最親愛的洛蒂:
這是我從賓夕法尼亞州哈里斯堡出發,經過兩萬英里的水上漂泊后,在陸地上給你寫的第一封信。
我迫不及待地想告訴你,印度是一個既陌生又迷人的世界。昨晚黃昏時分,美國海軍“摩頓將軍號”軍艦進入孟加拉灣泥濘的水域,向加爾各答駛去。我們已經駛離了敵軍潛艇的射程范圍,得知這個消息后我心里踏實了許多,而且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能棄船上岸。太陽落下時,我想:“我才22歲,念過幾年大學,是一個來自東洛杉磯的鄉巴佬,現在闖進了一個全新的世界。我將如何面對?我能讓這種經歷變得有意義、有價值而且令人愉快嗎?最最重要的是,我要盡可能地多與洛蒂——我新婚才4個月的妻子分享這一切。”
在加爾各答我沒有看到戰爭的破壞痕跡。應該有一些大事在發生,但我還沒看到。我所目睹的只是嘈雜無序、貧困和臟亂。這里并不是我們要“旅游觀光”的地方。我們一下船,就直奔目的地康特查帕拉營地,這是印度和中國戰區的補給站。坐著載重1.5噸的卡車顛簸16英里路可真不是件好受的事,卡車還經常因過路的牛而不得不停下來。我知道在印度牛是種神圣的動物,從來不能將其宰殺,牛制品可以祛邪。印度人的思維似乎完全為宗教所控制。
今晚終于能在一個不搖晃的鋪位上睡個安穩覺了,想到這一點我就高興。這里的蚊子能傳染疾病,我會服用瘧疾平,點上蚊香來對付它們不屈不撓的夜間“空襲”。我準備上床睡覺了。親愛的,你就是我的旅行伙伴,我要和你一起面對這場前途未卜的歷險,而現在只是一個不同尋常的開頭。我渴盼收到你的回信。明天再聊。愛你。
1945/02/28 印度 加爾各答
我最親愛的洛蒂:
我獨自一人外出寫生。這里正是印度節日——胡里節期間,到處都在慶祝。一個約6歲大的小男孩一直跟在我腳邊走。他衣衫襤褸,穿著一雙成年男子的鞋,是一雙黑色、沒有鞋帶、剛被人扔掉的破鞋。鞋子太大,他只好拖著腳走,好不讓鞋掉下來。后來他開始跟我說話:“我沒有爹,沒有娘,只有一個姐。”“你給我糖,我就把姐姐給你。”
他的話誠懇,卻帶點邪惡。說話時他倒背著手,裝作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
我無法拒絕他近乎乞討似的請求,于是給了他幾塊糖和2個安納,相當于4美分,讓他擺個姿勢給我作畫。讓人擺姿勢多用手勢來表達,而不用語言。此時我反而成了人們好奇的對象,在我畫素描時,有一群人圍上來看。突然從人群中傳來一個聲音,他帶著幾分驕傲對我說:“這個孩子,瓦萊,是我的孩子!”
夠了,在這個令人沮喪和壓抑的世界上,要搞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真是傷腦筋。真相就是印度是個貧窮的國度。
大米是孟加拉省的主要農作物和主食來源。1944年10月,韋維爾勛爵當上總督后,不得不出面干預才使食物的供求保持平衡。聽說,人們發現街上死人的胃里只有無法消化的草,這真是令人震驚。對于印度農民來說這是一個可怕的世界。
今晚在俱樂部給麥斯上尉畫了一幅肖像畫,得到10盧比(相當于3.5美元)報酬。還不錯吧。想想看吧,凡高在世時從沒賣出去一幅畫,而我現在兩只耳朵還完好無損就賣出去這么多幅了。
晚安,親愛的。明天我們要去加爾各答城里逛逛。愛你。
1945/03/02 印度 加爾各答
我最親愛的洛蒂:
我剛從加爾各答參觀回來。這一路上就跟我剛來營地的那個夜晚一樣慘:我們得不時躲讓路上碰見的圣牛。到處都是人、人力車、裝車的苦力、頭頂重物的男男女女,他們可以頂那么重的東西,真難以置信!天太熱了,人們都穿著輕薄的衣服。歐式服裝隨處可見,但穿的人一般是商人。印度勞動者們基本的服裝就是裹腰布,通常使用被單和粗毛毯保暖。褲子(寬長褲)、短上衣、外套和背心、帽子則是穆斯林的著裝特色。
盡管離日軍占領的緬甸很近,我還是對密集的戰爭宣傳沒有什么感覺。不過,我們了解到,印度軍隊在所有的前線戰場上(北非、香港、馬來西亞和新加坡)都表現不凡。在緬甸,他們減緩了日軍的進攻速度,使得印度有時間備戰設防。在印度國內,印度人為盟軍制造飛機、裝甲車、食品、軍需品、車輛、木材和煤。盡管如此,印度主要的政黨國大黨依然決定不在打贏這場戰爭上合作得過于緊密。他們最終渴望得到的是擺脫英國的統治,獲得獨立。像其他大多數國家一樣,這里的政治關系并不一般。
1945/03/03 印度 加爾各答
我最親愛的洛蒂:
路邊的小販制作著各種食品,撲鼻的香味彌漫在空氣中,蒼蠅嗡嗡叫著隨時準備降落。一個瞎乞丐坐在街角乞討。討不到錢時,他就叫一個小男孩領他到另一個街角。聽說有些乞丐竟然挖出自己的眼睛成為盲人來乞討。孩子們也經常殘忍地自我毀容以換取他人憐憫。無家可歸的人們就躺在路邊睡覺,這種景象真嚇人。隨后,我信步走進一個涼爽、整潔的英國百貨商店。那里有鋁鍋、平底鍋等漂亮的廚房用具,歐洲家庭中的一切必備品都能在那兒找到。我看到店里擺著幾個仿照英國戰爭人物做的小泥人,真是惹人喜愛。我決定把它們畫下來。正畫時,店主過來問我在干什么。“在畫素描,先生。”我回答。他接下來的舉動讓我大為吃驚。
有幾位英國女士圍過來,要看我畫的其他素描。當她們看到我畫的大多數是窮苦村民后,剛剛還友好的氣氛瞬時變得冰冷,我感到一股敵意。也許她們擔心美國人在看過這些素描后會對英國在這里的統治做出不好的評價。當然,英國人在這兒的日子不多了,因為他們的議會和政黨在竭力呼吁讓印度獨立。不管怎樣,單憑我畫的幾幅鄉村素描就對英國的統治做出草率評判是極不公平的,這樣,我感到釋然了。
該趕車回營地了。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