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旭如血

衣衫襤褸的外鄉人牽著駱駝出現在黃家堡的時候，正是日落時分。

在黃家堡人好奇的眼神中，外鄉人朝著堡主黃天威家的紅漆大門走去，有幾個男孩想跟上去，被他們的父母拉住了腳步。

接著，一陣銅環厚重的碰撞聲，驚醒了門口老樹上歸巢的烏鴉。

一會兒，家丁伸出頭來，上下打量了幾下外鄉人后，生氣地說，去，去，去，臭要飯的。順勢想關上門。

說誰呢?一個渾厚的聲音傳了過來。

那家丁轉了個身，彎腰道，老爺，外面有個不知好歹的乞丐!小的正在打發他!

黃堡主，我有緊要事相告!外鄉人提高了聲音。

一身長衫的黃堡主，一手反剪在身后，一手轉著兩個锃亮鐵丹，威武地站在了外鄉入的跟前。

什么緊要事啊?是不是銀子不夠花?哈哈

是關于“地圖”的事!

黃堡主的笑聲戛然而止，仿佛被齊刀切斷了。他摸了摸下巴，歪著頭，有兩道閃電樣的目光射到了外鄉人的臉上。

外鄉人很平靜地看著他。

黃震天!黃堡主大聲地叫了出來。身后的家丁像遭雷擊一般抖動了一下。

門外的外鄉人一臉疑惑地看著黃堡主。

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黃堡主轉過身說。快領客人去沐浴更衣，然后準備一桌酒菜。

家丁牽過外鄉人的駱駝，領著他朝一處廂房走去。

當洗漱一新的外鄉人出現在酒席的時候，黃堡主多看了他幾眼，覺得他真有點像一個人，但眉宇之間少了那人的豪氣，而多了幾分文弱書生氣。

酒足飯飽以后，印堂發亮滿臉光澤的黃堡主理了理向后的頭發，摸了摸油亮的嘴巴，說，小弟，我們書房說話!

關了門，外鄉人從內衣里摸出一張牛皮，攤在了桌子上。

黃堡主的眼珠子好像要掉下來了。賊亮賊亮地閃起光來，但馬上又黯淡了下來，急切地問，還有半張呢?

我放在另外一個地方，今天來，是想和黃堡主做個買賣，不知道成不成?

怎么做?

你出力，我出“地圖”，到時候對半分!

老弟貴姓，老家何地?這“地圖”是哪來的啊?

免貴姓馬，單名一個蕭，浙江山陰人。至于圖的來歷也不方便細說!堡主是信不過在下?

哪里啊!不過，這種好事，老弟怎么就想到我呢?

實話說，憑我一個人，怕是還沒到那地方，就葬身茫茫沙漠了。

說的也是啊!黃堡主點了點頭。

而堡主有權有勢，為人又慷慨大方，是遠近聞名的大好人啊!那年我走投無路，還承蒙您給過救命錢呢!現在就算是來報恩的吧。

哦，我怎么不知道還有這等事情!

堡主救濟的人太多了，那能記得住呢!

也是啊!我們什么時候動身?

外鄉人又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來，遞給了黃堡主，說，今晚就動身!

黃堡主接過紙看了看，說，這好辦!然后遲疑地用手指了指，今晚就動身，就你我兩個?

是的，人多了怕走漏了風聲，晚上走可以不引人注意!堡主可以考慮考慮!

黃堡主在書房里來回走了幾次后，叫來了管家黃彪。

管家接過紙，瞥了幾眼，疑惑地跑開了。

于是，整個黃府上下燈火通明，一陣忙亂。

我有要事和馬兄弟到江南走一趟，府上的事以后要夫人們多花點心思了，黃堡主對著到門口送行的幾房姨太太說道，有事情可以找黃彪商量。

幾房夫人和管家黃彪不住點頭，嘴上說著堡主一路當心，早去早回!心里都感覺有點奇怪：來了個外鄉人，晚上就這么急匆匆地趕路了，而且還要帶二十幾匹駱駝和這么多的食物和水。

穿著黑夜的外衣，兩人就上路了。

等太陽出來后，他們感覺天像個瓦盆。干巴巴的風不時揚起一股沙土。直往他們的鼻眼和牙縫里鉆。他們吐出來，它們再鉆進去。它們讓他們的眉毛、胡子和寬板牙齒都變成了那種渾黃的沙土色。他們嚼幾下，牙齒間就會磨出一陣“咯噌咯噌”的沙子聲。他們就這樣在瓦盆的正中走著。清一色的沙土，一堆又一堆的駱駝草像石頭一樣往眼窩里砸。

日子被他們走得單調而無趣。但想到每走一步，離目標就近一步，黃堡主就又有走下去的決心了。

意外還是發生了。

百年難得一遇的漫天風沙就這樣毫無征兆地出現了，最要命的是他們迷了路，只剩下了最后一袋水。

黃堡主急忙奪過了那袋水，像孩子樣地抱在了懷里。他想先把水留著，到最后時刻再喝。

于是，繼續走。

想著在口渴時還可以有水喝，兩人居然活到了第三天傍晚，而且也找到了路。黃堡主忽然一個踉蹌，趴在了地上。他一手把水抱在懷里，一手想撐著起來，但身子虛脫了，沒有成功，只好用兩只手去撐沙地。就在這時，身后的馬蕭，一刀把那袋水割了個大裂口，水“汩汩”地涌了出來，消失在干涸的沙地中。等黃堡主反應過來，已經沒剩幾滴了。

水!水!水!黃堡主伸手就去沙地里刨，但早已經沒了水的影子。

黃堡主瞪著馬蕭，突然兩眼一黑，軟軟地趴在了沙地上，沒了氣息。

哈哈，哈哈哈!馬蕭大笑著，面對著夕陽跪在了沙地上，有兩行渾濁的淚在他的臉上流成兩條河流。

爹，兒子為你報仇了!說著，把那張牛皮扔向了天空。

那個西天的黃昏，在那大片的紅色的覆蓋下閃爍著寒光，又吐出烈焰般金屬的橫斷面：驚心動魄的轟鳴聲中，那一輪先是濺撒開一團血紅，后又籠罩著一片黑暗的帶著濃濃的血腥味的夕陽慢慢地沉了下去……

第二天。馬蕭找到了綠洲。

他又開始是黃風蕭了，只是已經不是二十幾年前的黃家堡少堡主了。

作者簡介

蕭磊：男，80年生于浙江紹興，系紹興市作家協會會員。有作品散見于《小小說選刊》、《百花園·原創小小說》、《微型小說選刊》、《芒種》、《小小說讀者》、《文學港》、《中國國土資源報》、《臺灣新聞報》、《南方日報》等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