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外地員工寫給媽媽的信（外二首）

十一點。夜班下班了

月亮跨過圍墻上的金銀花

媽，你睡了沒有?

你還在縫補妹妹的衣服和書包？

妹妹也像我小時

把螢火蟲把夏天放進蔥管?

把雪堆把冬天堆得很高?

我種的那棵蘋果樹

長得和屋檐一樣高了嗎?

家鄉有藍天，有白云

有牧羊曲

但夢總像初七初八的月亮

缺了一個角

那天夜里

您幫我整理行裝

幾滴淚水灑在我的手上

我的淚水打濕了您的嘮叨

媽，上班時

流水線閃亮的產品

像家鄉門前的小河

流過我的目光

文藝晚會上

我唱了首黃土落滿的民歌

贏得了掌聲

像曬在家鄉小學校操場上

金燦燦的玉米

我們的企業像只船

上上下下一起劃槳

劃在同行號子聲的前面

家里的老黃牛

還能不能拉動犁耙，

三嬸家的三個孩子沒有跨進學校

仍然牧著羊群牧著貧困?

月底走進銀行的門口

我哼的歌聲

您聽到了沒有?媽

夜半醒來

我倒有幾次聽到家鄉的秦腔

前幾天寄給您的錢

和一串問候有沒收到?

員工小明的孩子患了重病

淚水洗著一家人的生活

老總和夫人扶著他們

走過險峻的山路

下雨時，家里泥墻還滲不滲水?

我擔心爸的老慢支

他怎能咳斷朔風

媽，早點睡吧

明天你又要踏著鳥聲

到小米地里鋤草

我們這里有藍天有白云

有春天

和要飯婆婆一起吃炒面

北風中要飯婆婆沿街乞討

一只橢圓形的破碗

幾枚硬幣

躺在霜白色的冷漠里

拐杖趕不走圍攏來的夜色

杭州奎元館，百年老店

名氣差不多和西湖般大

你和妻子扶著要飯婆婆

走上臺階，走進門檻，走進春天

門口餐桌旁有個孩子

用蠟筆在白紙上畫著圓圈

點來三碗炒面，三聽飲料

三個人圍坐在一張桌子上

吃得有滋有味

彩色的糖紙裹著糖和笑聲

你和妻子暖暖的話像條被子

蓋住了她令人心寒的往事

地磚上有條裂痕

幾滴水滲了下去

要飯婆婆像剛拌過煤灰的手

抹不斷渾濁的淚

你們夫婦勸說她的話

像筷子放在一邊。窗簾

垂著沉重的眼皮

端著盤子的服務員邁不開步

猶如一根柱子

餐廳里的食客們筷子停在半空

大家讀著一幅奇特的畫

一件小事

讓干著力氣活的人們

到供應點盛著綠豆湯的杯子里

躲一躲六月的太陽

曬蔫了的樹木也很想小憩

一個從江西山村來的民工

像在老家時割完了一壟麥子

才直一直腰

有沒帶風帶雨的云

捎來飄飄蕩蕩細細斜斜的信息

他走進供應點時，盛著

綠豆湯的木桶里剩下的幾顆綠豆

凸現在他的失望中

路旁修長的樹葉

沒精打采地垂著

著火的六月

他剛拎起木桶

想往杯子里倒進剩余的清涼

挾著一大把暑氣的你

走了進來

像兩根剛接上線頭的細線

又斷開了

他連忙放下木桶

和粘滿汗水的慌亂

走進大門的陌生人

抬頭看見主人從里面走出來

你幫他拎起木桶

將不多的清涼倒進他的杯子里

還說了一句安慰的話

像遞去一杯冰淇淋

火爐似的心里

哼起一支碧綠碧綠的歌

家人們坐在很老的除夕吃著團圓飯

窗外的北風纏著雪花

他像竹簡倒豆子

倒出打工中的一個個小故事

一件小事的幾句話

溫暖了全家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