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七首

農 家

農家是需一個院子的

墻頭放幾盆小蔥、蹲幾只貓

墻角尿尿、開幾朵月季

地上曬谷

或者丟幾株鄰居嬸嬸送的毛豆

上幾步臺階，老屋門前生著爐子

爐子上擱著媽媽吃的中藥

媽媽健忘，今年起還暈倒了兩次

大夫說是癲癇

她終于不太下地干活了

她為農活和廠里保管員活一手包的父親做飯

她第一次出門是去買醋

第二次去買醬油

第三次買的味精

每次她都說一聲哦什么又忘了

每次小狗都從睡覺的地方跳起

去院門前歡欣迎她

積雨水的大缸里則一直安靜游著小魚似的孑孓

我聽過黃鶯在柳枝上叫了

我聽過黃鶯在柳枝上叫了

現在是喜鵲，

在大楊樹上。

柳枝已經綠了

大楊樹也還活著

黃鶯叫聲婉轉

喜鵲大聲

水杉樹筆直向上

與我距離適當

它的葉是一片一片飛光的

現在要一粒一粒鉆出來

我們還有貓頭鷹、啄木鳥、麻雀

布谷鳥飛過

大地上無人播種

我還是喜歡胸脯飽滿的斑鳩和

白了頭的烏鴉

因為水位上漲的緣故

因為飛起來了的馬，蹄鐵還重

因為小清河里沒有船、

磨基山上沒有了雪

我愿意先安裝一只遠方來的燕子

在開了滿樹花也不長葉的玉蘭樹上

春 天

貓頭鷹又鉆進墻洞了

看窗沿上有它的屎

它從不吐出胃里的腐鼠

它按時令在墻洞里孵小鳥

這是我從去年知道的

去年一只小貓頭鷹探頭出墻洞

正好我也仰頭看桂樹

桂樹在這個季節毫無動靜

桂樹現在把我遮在陰影下

是因為月光如霜

因為我不在洞里

貓頭鷹在我心里已是半屬于獸類

我還想涉水過去

唐河與白河

在此已合成唐白河

它又與漢江在魚梁洲交匯

也即從此徹底消失

貓頭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我還是怕留下桂樹它獨自

會被一把小刀不斷砍著

大楊樹發了新芽

大楊樹曾落無可落

這么大的大楊樹沒有了一片小葉子

大楊樹落完了葉仿佛更伸展

逼我到季節邊緣

那么冷的冬天仍不習慣刀鋒

要有那么大的雪滿了弓刀

如今冰河開裂

飛不出魚

老蛇睡過來仍用肚皮走路

只有大楊樹不再長小

在與我們一樣在等死中

它又發出新綠

清 晨

生活已無大的意外

又聽嗩吶悲聲

從中年起要等待死訊

紛紛死，不停死

一些死亡，準備好了

也會痛徹心肺

對自己的死亡，將最無感受

時間、地點、方式以及先后順序

都無法告知愛人

或許只如此夜流盡

忽然迎來光明

沙 灘

漢江、中午和你的傘

無聲湍急

一條小蛇飛速游去

遙不可及的橋通向終點

我們已先知道未來

仍迷失于現在

掐來的一小段時間

飽含水分的身體迅即曬干

也在你的呼吸里

風在鵝卵石上無聲翻轉

沙灘上的字跡在跳舞

傷 口

傷口的猶疑，血不能再多出

已經知道是紅的了

痛感雖已麻痹

傷口仍在呼喊

在真空里呼吸

總是不能燃燒干凈

星星墜地變成石頭

那下輩子的胎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