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歌德的信及其它（四首）

作者簡介：戎道者，原名戎棟烽，祖籍蕭山，1983年3月出生于錢塘江畔一座小村。自幼好文，寫過小說、隨筆等，十六歲接觸詩歌后，開始為詩所迷，不可自拔。大學求學期間曾與友人曹高宇創(chuàng)辦寧波大學青銅詩社。現(xiàn)就職于寧波某時尚雜志社。

寫給歌德的信

——寄往魏瑪?shù)母ダ锏禄舴?/p>

1.

讓我死十遍可能寫出《浮士德》

才活上一次就只能朗誦

尊敬的歌德先生

你想不起來我是誰因為你從來沒有見過我

時間對物質(zhì)的暴力也正施加在你我之間

從你墓地到我出租房的距離

沒有人測量過

反正很遠。遠到我看不見你臉上的眉毛而

你的眉毛分明有著高貴的弧度

尊敬的歌德先生

梅菲斯特沒有來過我的出租房握我的手

梅菲斯特沒有來過

甚至沒有梅菲斯特更不必說握手

對你而言，我也是沒有的

當然你來過我的出租房

你來過

甚至你坐在床邊看著我

尊敬的歌德先生

本來不打算在冬季給你寫信，太冷了

但恐怕你收到它將會是在春天

暖洋洋的燕子羽毛飄落在德國的春天

握個手吧，尊敬的歌德先生

我希望我的木頭椅子是一匹的盧馬

我的木頭椅子希望我是一位驃騎兵

總在這樣的希望里我安然不動地坐在人群中

2.

我誕于江南、卻是鮮卑族的后裔

白羊星座第一天

聽見那個召喚的聲音

便來到這里于是

春分成為我出生的日期

尊敬的歌德先生

如今我遠離家鄉(xiāng)長大成人

在漂泊的旅程中

休息于東海附近的鎮(zhèn)海之城

沒有幾多人認識

這個其貌不揚充滿體溫的男人

唯有學園的喜鵲叫啊叫

似乎總在呼喚我的乳名

我寂寞地走過菜市場

像一朵鳶尾花無聲地飄向小池塘

尊敬的歌德先生

我還沒有墜落到底，卻看見溫柔的漣漪

擴展了沉沒于水底的倒影

3.

在我的故鄉(xiāng)

豆蔻年華的明月十六歲了

你靠著墓碑向它望去連媚骨都數(shù)得明白

回頭望去：揀貝殼的夢游者踏著浪尖在行走

床單上向日葵與合歡花的紋繡在發(fā)芽

月光下有一個村，開著所有門

每一個路口都堆著冰冷的石頭

每一塊石頭都有溫暖的時候

過去的我啊，奏著喜樂帶著傷口

尊敬的歌德先生

月光下有一座城，很安靜

蝙蝠倒掛在窗欞

夜色入木三分

鄰家喪事辦得冷清

今夜啊，記憶在額頭已結(jié)成碎冰

寂寞啊，寂寞了……

尊敬的歌德先生

紅塵中斑駁的人影

沒有一個被我擁有

我突兀地站在凌絕峰 直到：目光如水

我憂郁地捂住臉孔——高山就與我互相感應

尊敬的歌德先生

漂泊的我裸睡在失靈的司南

憂郁啊，憂郁了……

4.

過去，我不敢寫愛情

因為愛著太多

過去的過去，我不能寫愛情

因為誰都不愛

尊敬的歌德先生

唯有現(xiàn)在，我愛著唯一的一個

才開始邁著巨人的步伐

把黃金的腳印踩遍清風吹過的山岡

尊敬的歌德先生

誠懇地告訴你，我確實是

這樣一個送外賣的人：能夠

自由進出一切的門，我那灰色的

鞋子活像地藏王的門牙——

啃著柔軟的石頭

尋找堅固的路徑

我是一個善良的外賣小子

惡作劇的手指喜歡按那菊花色的門鈴

消毒水和和安眠藥卻從不送錯人家

我是一個善良的外賣小子

鐘擺上蕩秋千的人們禁止與時間接吻

我為他們送去靜止的午餐和餐具

鏡框里沉思的人們結(jié)著冰

我為他們送去犀利的剪刀和尖銳的錐子

我是一個善良的外賣小子

后人的記憶是我溫暖的墓地

尊敬的歌德先生

如果我拗斷了那些反對的胳膊

一定為他們接上最溫順的把手

5.

黑暗就在瞳仁里

我搖搖欲墜的身體

在自己看來卻穩(wěn)如泰山

尊敬的歌德先生

你肯定知道我只是一個

走在地平線上的踩鋼絲者

你也肯定知道

嵇康的琴弦是通往和諧的一條捷徑

但尊敬的歌德先生你無比緘默

睡在巨大的河蚌內(nèi)

像珍珠一樣潔凈、空靈而緘默

為了尋找潔凈

我即將劃動紅色帆船

駛過紅色流沙

停泊到被歌頌的彼岸

為了尋找空靈

我即將騎著有悔亢龍或者七星瓢蟲

帶著臘梅與雪花從碼頭起飛

為了尋找緘默

我即將倒出耳朵里的雷霆

開始對一切搖頭并從否定中獲得喜悅

6.

鉆進靜如處子的曼陀羅花叢

狐貍與狼尚未算計我的一身皮肉

如果草莖穿透我的腳踝

就把我釘牢在春天山谷吧

如果我的臉色綠了

就讓我指尖開出芍藥吧

尊敬的歌德先生

我希望美麗少女在我臉頰的農(nóng)田上耕種五谷

在我嘴唇的花園里飼養(yǎng)孔雀

尊敬的歌德先生

燃燒的繡球被拋在孤獨的宇宙

因為孤獨它理解了萬物

并賜予我光與熱

賜予我性欲和體力

因為孤獨我請求獲得

打開天堂的鑰匙和窺視地獄的鎖孔

7.

我是湛藍，是你聞到的芬芳

是翱翔的斗篷和狂暴的柔情

是為誕生的嬰孩與復活的人子照明的燈

我是最初幫你扣上紐扣而

最終沒有解開的手

我曾從顯微鏡口看你無比龐大的乳房

也從望遠鏡口發(fā)現(xiàn)你逐漸萎縮的背影

我是短暫而非永恒

我是虛妄而非真相

我來自于你的信任

你相信我，我為你存在

尊敬的歌德先生

我擁有了魚雷和金字塔

卻喪失了制服毒龍的禪定

我放棄俘虜和黑玫瑰

也不能獲得銜接青云的繩索

尊敬的歌德先生

我的船駛出了池塘，請交給我一座遠航的海洋

從指南針那里，

我將確定一個徹底虛無的方向

蘇 醒

像在曠野。

我起床了。

開鎖的手要擁抱什么，

窗外空無一物的世界。

他或許今天會來，

帶走我的信仰和靈魂，

輕輕地仿佛用上了鑷子。

我就在風中飄蕩，

隨著你的晃動。

隨著你永恒的晃動

與歸于一點的寂靜。

切·格瓦拉的復活時刻

他靜靜地躺著

靜靜地把語言從嘴唇上抹去

他靜靜地閉上眼睛

靜靜地仰望天上的事情

一群外國情報員將要砍下他的雙手

一位將軍打算割下他的頭顱

他靜靜地等待那種幸福

他以無人可見的方式

從擔架上站起來

依舊不愿爬天堂那架梯子

他空著手

不染任何血跡

從神話世界

退回災難的人間

為一切被壓迫者

煅造鐐銬的鑰匙

向所有愛自由者

饋贈自由的火種

他靜靜地躺著

靜靜地把語言從嘴唇上抹去

他靜靜地閉上眼睛

靜靜地仰望天上的事情

致樓偉華

熱烘烘的中午

窗外飄揚著彩旗

房間里充滿空調(diào)冷風香煙煙氣

一個三十五歲才真正長大的男人

喝著白酒講述“毛主席逝世那辰光……”

他有時坐在我的對面

有時回到了

十七歲那年的司令臺上：

工人標記的棉大衣裹著他俊美的身體

天氣陰沉 他心思恍惚

仿佛天安門的圣魂

依舊用光芒照耀著他的命運

他皺著眉頭沉溺在三十年前的小提琴聲中

偶爾回到二十一世紀撥動打火機

他的心 變成一輛拖拉機

空著車 卻以沉重的輪子緩緩滾動

駛向 那張1976年的辦公桌

打開了抽屜，找到厚厚一疊舊信

又駛向更遙遠的時空

碾過井岡山的苔蘚延安的黃土

掠過金沙江大渡河夾金山

猛地剎車在一位

脖子細長的女人旁邊

“那時的人，以長脖子為美”

男人繼續(xù)喝酒，微醉的手指

繼續(xù)按緊回憶的門鈴：“紅色娘子軍超過了

白毛女……大路上的人都在哭……

人生除死無大難……該讓他

從神壇站到泥土上來講……”

30年了，顛簸的空車逐漸裝滿了東西：

他的吶喊 他的敬禮 曾經(jīng)的藍天碧云

他的糧票 他的小提琴 苦難與激情

他的笑 他的淚 柔弱而可怕的青春

后來 安靜與困倦找到了他

他要睡個午覺 靜靜地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