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八的老母親九十多歲了,耳不聾,眼不花,身體比王老八還好。聽說她的大兒子王老五要從臺灣回來看他,老太太一高興,仿佛時光又倒流了二十年,連腿疼的毛病都好了,她老閨女家在張家村,到她兒子的王家莊有八九里路,老太太踮著一雙小腳,和她老閨女兩個人,一袋煙的工夫就走到了。
她兒子王老八身體不行,多少年的老肝炎,干不了重活。王老八的兒子兒媳在城里打工,留下小孫女在家里上學,說是害怕進城學壞。王老八老兩口挺高興,兒子兒媳常年不在家,有小孫女陪伴也行,小女孩乖巧伶俐,十分討人歡心。讓王老八想不到的是,他小孫女初中一畢業,也走了,還不是去她父母所在的城市,是去了北京,聽說在那里當小姐。她自己說在一個高干家當保姆,不是當小姐,王老八沒去過北京,也不知道。在王老八心里,孫女大了出去闖世界,這是好事,雖然心里不大痛快,但還是能理解,這就像他當年參加革命一樣,還不是為了爭這一畝三分地。讓他怎么也想不通的是,他兒子竟然丟棄這一畝三分地不種,到城里去蓋高樓大廈,眼看家里的破土屋就要倒了,這是王老八最大的心病。他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的兒子這樣不爭氣,像那些個貧下中農子弟一樣,丟下土地往城市里跑,怎么就趕不上地主家的后代張揚。才幾十年的工夫,全村的土地又是他們的了。王老八也只是自己在心里想,他是管不了兒子的,人家根本就不聽他的,兒子甚至認為父親缺心眼,沒能耐,這一輩子是白活了,雖然嘴上沒有說出來,但是王老八還是感覺出來了。
王老八是解放前當的兵,參加革命早,要是聽組織的安排,解放后在城里某個部門或什么單位工作,他現在也應該是離休老干部了。可是他沒有進城,他選擇了回家,回家種屬于自己的土地。這土地以前不是他的,是大地主張百年家的。張百年沒有活到一百年,剛解放就死了,翻身做了主人的貧下中農想批斗他都沒有機會。人們把階級仇恨都發泄在張百年的兒子和孫子身上,尤其是他的小孫子張揚,沒少挨貧下中農子弟的欺負。王老八也覺得這不公平,張百年的兒子和孫子又沒有剝削過人,沒理由為祖輩承擔責任。但階級斗爭就是階級斗爭,不能講感情。
關于他回家務農這件事,他一點也沒有后悔,因為他沒有上過學,不識字,一個沒有知識沒有文化的人當干部管理國家是不行的,他認為這樣做簡直是對他舍身革命的一種褻瀆,是對國家不負責任,對人民也不負責任,所以他堅持了自己的決定,回到他的老家王家莊,開始了他的新生活。像所有貧下中農一樣,他是帶著一種美麗的夢想,做好了迎接共產主義的準備。他早已經計劃好了,要把自己家里的那只蘆花雞貢獻出來,交給人民公社。這只雞下蛋不多,卻能年年抱窩,下幾個雞蛋,它能抱出一窩小雞——它把別人家雞下的蛋也給孵了。這樣有覺悟的雞絕對應該貢獻給國家,我們國家有了這樣一個寶貝,雞下蛋,蛋孵雞,雞再下蛋,蛋再孵雞,用不了幾年,我們的雞蛋和雞肉就會多得吃不完,就可以支援世界上其他國家的階級兄弟。王老八知道,世界上還有許多資本主義國家,那里的人們還生活在貧窮和饑餓之中,等待我們的幫助。
可是他的美夢很快就被一種噩夢取代了,這噩夢來自于他的大哥王老五,王老五年輕時被國民黨抓了壯丁,參加了國民黨的隊伍,失敗后跑到臺灣去了。文化大革命時,紅衛兵小將沒少造他家的反,深更半夜到他家偷聽,看他家給沒給臺灣發電報。因為他的大哥問題,他不能入黨,他兒子不能上大學,連國家批下來的返銷糧,生產隊分給他時也總是少給他幾十斤,留給了五保戶。是他的大哥王老五,讓他們老王家這么多年在王家莊抬不起頭來。其實王家莊也是受害者,全公社人都知道老王家跟臺灣有關系,老王家就在王家莊。
王老八怎么都不會想到,改革開放以后,老張家的后人又翻身了,尤其是張百年的孫子張揚竟然當上了大隊書記。這小子中專畢業沒有進城,和當年的王老八一樣選擇了回家種地,所不同的是王老八只想種自己的地,張揚卻要種別人的地。他把村里進城打工的人廢棄荒蕪的土地承包下來,不種莊稼,種牧草,發展畜牧業,沒幾年就發了,他爺爺張百年當地主時才雇兩個短工,有一多半活兒自己干,現在他孫子張揚成立公司,固定工人就有兩百名,他什么活都不干,整天在辦公室里坐著,還上報紙,上電視,現在又當上了村委書記。
王老八還真得感謝張揚領導的村委會,給他恢復了革命軍人的榮譽稱號,每個月發給他兩百元錢的養老金,逢年過節還帶東西去慰問他,說他革命有功。這句話,王老八怎么聽也不順耳,感覺是在諷刺他。可是張書記根本就沒那意思,他是真心為村民服務,這么多年的實際行動,王老八也不得不承認,張書記對待他比自己的親兒子都強,他甚至在酒喝多的時候,還向張揚表示過歉意。他對張書記叫大侄兒,說起當年分他們家的地之類的話。想不到張書記卻說,是您老打出這新社會,我們才有這新生活。王老八聽不明白了,但他心里有數,感覺到自己的生活與別人還是不一樣。這回他怨不了什么了,他老了,干不動了,而別人正在年輕。
王老八的老伴身體也不好,不能上地里干活,只能在家里伺候他,還喂上一頭豬養幾只雞。他老媽,也就是特別能活的老王太太——他姥家也姓王——老太太心疼兒子,主動提出到老閨女家生活,王老八的老妹子的老公公是公社干部,家里生活好,老太太在她那里也是享福。王老八家里窮,兒子兒媳進城打工多年,也沒拿回錢來,小孫女在北京,都說掙了很多錢,也回來過幾次,穿得挺好,就是見不到錢。現在老兩口靠張書記承包他家土地的錢和村里的救濟生活,要是沒有張書記,他王老八早就死了,活不到現在。
張書記經常到王老八家去,看他有沒有什么困難,王老八很感動。這不,聽說他的大哥王老五要從臺灣回來,張書記又來了,還帶來了鄉里的干部、縣里的干部,開著轎車,還有新聞部門的人,扛著攝像機,現場采訪。這在王家莊可是頭一回,在全鄉也是頭一回。
本來老太太生活在閨女家,在張家村,不在王家莊,兩個村莊很近,但歸兩個鄉管轄。臺灣老兵王老五回大陸探親,首先應該看他母親,由他老妹子所在的鄉領導出面接待。但是聽說王老五此次回大陸探親有葉落歸根的意思,要在家鄉投資,如果可能,就不回去了。張揚書記聽到這個消息,馬上到鄉里,又和鄉書記連夜趕到縣里,向縣委書記請示,說讓王老五看到母親在老妹子家養老不好,有背鄉下人的傳統,應該把老太太接到王老八家里來。這事對縣里無所謂,反正兩個鄉在一個縣,也就是說王老五投資在哪,也跑不出這個縣,縣委很爽快就答應了,責成一個副書記負責,不惜一切代價,當成一項政治任務來完成。
計劃已經做好,由縣里派小車把老王太太接回來——都是平級,鄉里不好出面,一行人一進王老八家的大門,老太太哭著就迎出來——她以為是兒子回來了。老太太穿一身新衣服,鞋也是新的。干部們一看,老太太自己回來了,省去許多麻煩,就都樂了。張書記說,您的兒子還沒有回來,縣里和鄉里的領導很重視,先來看一看,有沒有什么困難。
老太太一看兒子還沒有回來,就感到很失望。她的兒媳婦,也就是王老八的老伴,說媽你是老糊涂了,我大哥要下個月才到家,這是縣里和鄉里的領導來看望你。老太太說,我都快要死了,看我有什么用。
張書記笑呵呵地說:“死不了,您兒子從臺灣回來了,您還要多活幾年,看您兒子為家鄉作貢獻。”
老太太嘴里沒有牙,說話含糊,她說:“再不死,我要成精了。”
張書記還在笑,說道:“縣里領導和鄉里領導都很關心,來看望你,看你生活得怎么樣。”
老王太太踮著小腳,抬頭往村頭張望,就說:“感謝黨,感謝政府,我生活很好。”
鄉委書記伏在她耳朵邊,大聲問:“您老高壽?”
可能是聲音太大,老太太沒聽明白,就反問道:“我沒活夠?”又自答道,“活夠了,早就活夠了。”
張書記急忙回答說:“九十多了,你看這身體,多好,活過一百歲沒問題。”
老太太聽明白了,就說:“可別讓我活啦。”
王老八和他老伴兒頭一回看到大干部,一時還不適應,不知道說什么,傻子似的站在那里,臉上的笑很痛苦,手也沒地方放。
張書記指著就要倒塌的破土房和斷壁殘垣的院墻,面有愧色地說道:“我這個村書記失職啊,沒有把革命軍人的生活條件搞好,你們看這樣的房子……”說著,就搖了搖頭。
鄉委書記看著縣委副書記,對張書記說:“你們公司不是效益還行嗎?”
張書記笑道:“行是行,可是村民都有股份,拿到會上也通不過,村里需要改善的地方太多了,你看看這路,一下雨就走不了車,不下雨還行。”
鄉委書記還是看著縣委副書記,說:“偉大領袖毛主席都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誰能管得了?”
縣委副書記明白他倆的意思,就掏出煙,鄉委書記急忙給他點上,縣委副書記說:“村里的事縣里管不了,不過老王家的事我們不能不管。今天我們就來個現場辦公。我想,有三件事必須盡快解決,第一件是通向這院子的路,修柏油路或修水泥路,都不現實,但是黃土墊道清水潑街,還是能夠辦到的,縣到鄉有公路,從鄉到村這一段,要修一條黃沙路,資金由縣里出。第二件是這房子,一定要修,改成別墅洋樓與村落不協調,但是搞個磚掛面總還是可以的,這錢就由鄉里出吧,也用不了多少。第三件事,我想我不說,你們也知道,就是這屋里的東西,彩電冰箱洗衣機什么的,村里自己解決吧,實在有困難,就在各家借一借。”
張書記笑道:“還有一件。”
縣委副書記不懂,就看著鄉委書記,鄉委書記心里明白,但是不說,他看著村委書記。
村委張書記說:“電話。”
縣委副書記一拍腦門,說:“對,全縣通電話這事早就在計劃之中,只是沒有資金,不能落實,現在正好借此東風,向省里請示,先把王家莊的線拉上。”
鄉委書記說:“當務之急,先配一部手機。”
張書記說:“我這個給她用。”
鄉委書記說:“看來你還有前途。”
張書記笑了:“這事我再辦不好,就該免職了。 ”
縣委副書記說:“這幾件事辦不好,我們都該免職。”
張書記一激動,派人把他家的大彩電搬過來,讓老太太先看著。王老八家的院子里聚集了很多村民,幫王老八架電視天線。人們被院外的小車吸引,都來觀看。王老八看到領導們三言兩語就把他一輩子都解決不了的困難給解決了,感動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他使勁抑制住,不讓眼淚掉下來,如果不是有這么多村民圍觀,他就會跪在地上磕頭。
他上前拉住縣委副書記的手,讓領導們進屋,吃頓飯,喝杯水,或者抽支煙。
縣委副書記也握著他的手,很關心地說:“你是革命軍人,當年你為我們拋頭顱,灑熱血,換來我們今天的幸福生活,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說著一行人就上了車,順便到張書記領導的公司檢查工作,吃一頓飯,然后回鄉里去了。
王老八老母親回來了,老妹子也來了,大哥還要回來,盼望了一輩子,終于撥開云霧見了晴天。看領導們的態度和聽鄉親們的議論,他大哥王老五在臺灣是大老板,在美國也有公司,此次回來,不光是探親,還要投資。王老八心里核計,如果大哥回來投資,就讓自己的兒子回來經營,也當個經理,種牧草,養奶牛,這才是革命軍人的后代。王老八越想越高興,就讓老伴兒把掛在屋檐下的咸臘肉拿下來,燉豆角,他又宰了一只正下蛋的母雞。老伴有點心疼,說雞正下蛋呢,王老八說不下蛋還不吃它,沒聽說嗎?開江的魚,下蛋的雞,油炸的果子,還有什么,我不說了,都是人間美味,我們這時候不吃,啥時候吃?老伴兒一想也是,畢竟,五十多年沒見面的大哥回來了,鄉里縣里領導親自到他們家來,給他們家翻修房子,買家用電器,還要修路,全村子都沾光,這八輩子都遇不著的好事,竟在他們老王家發生,這時候不吃啥時候吃?吃!還應該到小賣部買一條魚,打一斤酒,買一些糖塊兒,對,糖塊兒一定要買,大哥回來,家里免不了來鄉親,來領導,領導喜歡喝茶,茶葉也要買。老伴兒自己做主就去了小賣部,東西買回來,王老八不但沒急眼,還夸她辦事周到。
這是一頓最豐盛的晚餐,過年時候都沒這檔次,王老八讓老母親和老妹子喝酒,老母親說一輩子沒喝過酒,害怕受不了,就沒喝,老妹子血壓高,也不敢喝,本來王老八的老伴兒是想喝兩盅的,看到婆婆和小姑子都不喝,也就沒喝,王老八一個人喝,竟然把自己喝多了,開始是笑,后來又大哭起來。
王老八邊哭邊說:“我和我大哥呀,一奶同胞,既是親兄弟,又是死對頭,五十多年啦,沒有消息,我以為只能在另一個世界見了,真想不到啊,我這一生還能見到大哥,這見了面,我該說點啥呢?”
老母親也哭道:“要不是等他,我早就死了,活著受苦遭罪,還不如死了享福。”
老妹子也掉眼淚,自言自語:“也不知大哥變啥樣了,見了面我都不能認識了。”
王老八的老伴兒沒有見過大哥,還不能體會血濃于水的親情,想掉眼淚又掉不出來。她不明白今天這是怎么了,以前村里死了人,她最喜歡去哭,仿佛把自己一肚子的苦難心事都能倒出來,哭一場可痛快了。今天她哭不出來了,怎么努力也哭不出來,看到婆婆和小姑子哭,她著急,看到老八哭,她犯迷惑,老八可是革命軍人,刀壓脖子,掉腦袋也不掉淚的人,今天他這是怎么了?
吃過了晚飯,坐在屋子里看電視喝茶水的時候,張家村鄉里的小車也到了,老妹子的公公和鄉里的一個干部下了車。進屋寒暄一陣之后,公公說明了來意,是要接老太太回去。公公已經退休,還坐鄉里的小車,王老八就尋思過味來了。抽煙喝茶之后,他像領導干部似的,對老妹子的公公說,老母親剛剛回來,要住些日子,家里有事情,可以讓老妹子先回去。公公說家里沒事,主要是鄉里的意思,想讓臺灣方面先到張家村,然后再來王家莊。王老八說,你們沒進院,我就明白你們的意思。鄉干部笑道,那是,革命家,就是不一樣。王老八說,得了,你也用不著夸我,大叔來一趟不容易,就在我家住幾天,幫我設計一下房屋裝修改造的事,你先回去。鄉干部說,我們鄉也想給老太太蓋一座小樓。王老八不動心,說至于老太太在哪兒,大哥由誰接待,我們研究研究再說,這事省里也知道了,還沒有精神下來。
鄉干部上車,公公也跟回去了,說他外甥在城里開房屋裝修公司,讓他拿出專業設計圖紙來。回來老八就說,都是屬蚊子的,見血就叮。他老妹子就說二哥,你沒聽他說要給咱媽蓋小樓嗎?王老八說蓋小樓有什么稀罕?縣里還要修路呢。他妹子說,修路大家走,蓋小樓是咱們家住。王老八心想,還咱們家住,你那老公公比人都精。老太太聽哥倆爭執,感到心煩,就說,再不,我每家都待,讓他們把你哥家的房子修了,再把你家的小樓也蓋了。王老八一聽,仿佛醍醐灌頂,茅塞頓開,可不是嗎,這樣就兩全其美了。反正這頭已經答應了,縣委書記的話,鄉里村里誰敢不聽?還不如讓老太太先回去,把老妹子家的小樓也建成,這頭有事再回來,兩家也不遠,讓老太太兩頭跑跑,都是為了子女。就把這意思說給老母親聽,老母親很高興,說中啊,只要老大回來看我,讓我干什么都行。
第二天,老太太就跟閨女回去了。村里張書記帶人來測量院墻房屋,問老太太哪去了。王老八說到張家村取衣服被褥。張書記一邊指揮測量一邊說,看來是不回去了。王老八點頭。張書記說以后老太太出門,村里安排車。王老八說不用,我媽腿腳好。張書記說腿腳好也要坐車,這是形象。王老八說,你還是先把房子給我修好吧,我真害怕哪天它倒了,我們老兩口砸死了,我就見不到我大哥了。
老太太回閨女家三天,那個鄉的書記看過她一次,帶不少好吃的東西,也說到要修路安電話建小樓的事,可是后來就再也沒有動靜了。老妹子捎信,問二哥這里路修好了沒有,電話安沒安上,還把專業人員設計的房屋改造裝修圖紙捎來了。王老八就開始著急,去問張書記,張書記說,有點情況,先等一等再說。
又過了十來天,王老八在村頭老槐樹下乘涼的時候,就聽村民說,王老五好像是去世了,留下遺囑,要把骨灰運回來,安葬在老王家的祖墳地里。王老八不信,去問張書記,張書記說還沒有接到正式文件,不好說,事情確實有變化。不過,張書記還是告訴他,他的彩電不用送回去了。王老八又去老妹子家,老妹子哭著說好像是這么回事。
老太太不停地笑,很開心的樣子,說:“好啊,好啊,我要死了,我們娘倆要見面了。”
聽起來是瘋話,可老太太好好的,怎么看都不像。王老八還是不相信,回家問遍了所有的村民,都說,好像是真的。村民們也都感到惋惜,王老五一死,修路通電話的事可就落空了。
王老八不愿意相信這是真的,但是有一天,他在電視上看到,一群大陸女孩子偷渡去臺灣,在海上死了不少人,也抓回來一些,抓回來的人當中就有他的孫女,這可是千真萬確的,所有認識他孫女的人都說是,還會有假?
2005.9.25 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