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面條

從14歲那年起，我再也沒有吃過面條。曾經圍繞一小碗面條所發生的故事，有著我無法忘懷的愧疚和淚水，久久地不能讓自己的心靈得以解脫……

1970年，我14歲，全家五口人只靠父親的工資生活。一十月下來，如果算計不周或者老家有事，母親就只能到鄰居家借上10元，才能撐到父親發工資。那時不用說外地，北京市的居民主食都以玉米面為主，白面只有定量的幾斤，所以飯桌上幾乎頓頓啃窩窩頭。僅有的一點細糧，難得吃上幾口，父母還經常要把面票換成掛面寄給東北病中的姥爺。

那年的初春特別冷。父親忽然病了，高燒嘔吐不止，接連跑了幾家醫院也不見好轉，病情越來越重，母親急得不行。偏偏禍不單行，一貫老實膽小的我用一塊石頭把班里最“橫”的一位同學的腦袋給“開”了，當時我也傻了。老師找家長包賠醫藥費、營養費，是鄰居田大娘拿著錢領著我登門給人家賠禮道歉才算了事，心煩意亂的母親把我好一頓責罵。

3月1日是個周末，中午放學回來，又冷又餓的我已經幾天沒有正經吃東西了，見母親正蹲在地上揭開鍋蓋：又是一鍋半涼不熱的窩頭，而中間分明是一小盆香噴噴的面條!我賭氣跟母親說，我要吃那面條，誰知她冷著臉拒絕了。我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父親，幾天來莫名的委屈涌上心頭。父親從來是依著我的，想想這幾天的境遇，怨恨、焦急、煩悶、羞愧難當，我含淚扭頭走出門去……

就在這天的下午，父親又被送進醫院，再也沒有回來，病魔在短短的5天里就奪去了父親不到40歲的生命，我家的“天”塌了。

那天晚上，我摟著弟弟、妹妹痛哭失聲，我們意識到父親永遠地離我們而去了。母親告訴我：父親已經高燒好幾天了，吃什么吐什么。就在那天，他想吃碗熱湯面，經你一鬧，他也沒吃，分給你弟弟妹妹了。爸臨昏迷前還在一個勁兒埋怨媽不該說我，嘴里不住念叨著：“這么冷的天，這孩子一天沒吃飯，這會兒在哪兒呢?”

父親帶著對我的掛念走了，而把遺憾永遠地留給了我。我再也沒有機會向父親訴說我的過錯、我的內疚，如果父親在天國有知，能聽見、能原諒兒子的懺悔嗎?

打那以后，母親拖著病體撐起了這個家，含辛茹苦地撫養我們。兩年后我初中畢業，主動放棄上高中的機會，上了技校，想早點工作掙錢，以減輕母親的負擔。6年以后，學習成績優秀的弟弟也教然在他中考報名表的志愿欄上填了技校。

但是，對于那碗面條，我的心中卻一直存有一種內疚，于是，在我以后的生活中就保留了這樣一個不吃面條的習慣——為了那永遠無法訴說的遺憾，也為了告誡那個曾經沒有出息的自己。

(高廣平摘自《現代交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