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落地的聲音

對面的門戶早就搬走了，門框邊破舊的對聯(lián)被風(fēng)吹得搖曳。

樓下的大嬸說這間房子的采光很差，是向西開的窗，所以破曉的陽光無法灑進來，只可以看到落日的余暉而已，所以這間房子空了這么久。

八月過后，對門那里在搞裝修，說是有人要搬進來。

簡單的裝修不到三天就已經(jīng)完工了。殘舊的木門被換上了嶄新的鋼門，只是一直沒有看到新的主人搬進來。

在剛放假的時候，搬運工人就叮零哐啷地把家具搬了進來。

一陣喧鬧過后，我走出了家門。我透過虛掩的門縫望去，那個小女孩抱著布偶，清爽的短發(fā)服帖地垂在耳邊，恬靜的臉龐嵌著半微合的雙眼，坐在窗前的木椅上，癡迷地看著窗外剛剛消逝的落日。橘紅色的光芒悄悄溢進來……

我覺得這像一幅畫，很安靜，也很真實。我想去觸摸這一切的美麗，卻又怕驚動了這幅平靜如水的畫，在心里悄悄地蕩起漣漪。

只是我的疏忽打破了這沉靜，不小心讓我推開的門拓寬了我的視線，一個斜倚在墻上的婦女靜靜地注視著女孩，被我莫名的舉動驚了一下，她溫柔又帶有些疑惑的目光輕輕蓋在我臉上。

我尷尬地聳了一下肩，表示我的歉意。

那婦女沒有說什么，我接著說明我是對門的，我只是好奇才過來張望一下罷了，告訴她們我并沒有什么惡意。

婦女的眼角瞇成很好看的弧度，緩緩走近我，招呼我進去吃點零食。

那女孩轉(zhuǎn)了一個視角，看著我左邊的墻壁，安靜地聆聽著我們的對話。直到我進去時，她站了起來，扶著墻壁環(huán)顧了一下，輕輕地叫了聲“媽媽”。那婦女走了過去，攙扶著她走到沙發(fā)上。

女孩瘦弱的身子陷在沙發(fā)里，我感覺的到，她媽媽眼神里流露出的慈愛中包含著多少無奈和憐惜。

很清秀的女孩子，可是卻無法欣賞這如詩如畫的天地，直到現(xiàn)在我才注意到，那雙瞳仁里彌漫著霧氣，籠罩住了她本應(yīng)該有權(quán)利擁有的陽光。作為一個旁觀者，我只在心中表示了無限的惋惜。

日后，我傍晚經(jīng)常在陽臺上看見她，還是坐在古藤木椅上曬著陽光。

“嗨！”我跟她打了個招呼，早就想跟她問好的，可是某種想法一直在壓抑著我。

她尋著聲音回過頭來，嘴角向上揚起，輕輕地回應(yīng)了我的問好。

“你，很喜歡坐在陽光下么，經(jīng)常見到你的。”我謹慎的問道，我不希望她為我的言語受到任何傷害，因為她已經(jīng)失去了太多。

女孩慢慢摸索著趴在陽臺上，用很輕柔的語氣說：“媽媽說落日很美，我的眼前只有黑色而已，所以我想去感受它。我雖然無法觸摸到陽光，可是我可以去聆聽鳥兒歸巢的聲音，享受夕陽照在身上暖暖的感覺。”女孩閉上眼，手托住下頜，頭微微揚起，在沉醉著什么。

“你搬來了那么久，可是，我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可以，告訴我嗎？”我還是很小心地說，雖然我已經(jīng)從她的言語中讀懂，那是一個堅強的女孩。

“陳夕，夕陽的夕。”女孩愉悅的答道。晨曦，陳夕，夕陽。美麗的名字，美麗的女孩。

……

每日傍晚，還是依舊看她在那兒閑適地享受落日賜予的溫暖。

那一天，太陽消失得太快了，迫不及待地沉往海平線下。而她依舊半合眼陶醉地望著窗外。

我忍不住驚動了她，因為夕陽已經(jīng)走了，我不想看到她一個人孤獨地在這里追求，落日的余暉。

她沒有回過頭來，淺淡的聲音微弱得令人膽戰(zhàn)：“喔？是嗎……夕陽……沒了。”她把頭埋進雙膝，短發(fā)垂了下來，我無法看清楚她的表情，只是我能感覺她在抽噎，我很悲哀，我不知道怎么傷了她。“對……對不起……”我不知道該如何去解釋我的冒昧。

突然她抬起頭，笑得很燦爛：“我好像……忘了……我是看不到東西的呢。我……也很希望……可以說服自己堅強的走下去，但我做不到呢……這個事實我一直不敢去接受……一直……我到底在欺騙著誰……我真的好想看到周圍的世界的……我也很怕黑暗的……”我感到很無奈，我無意揭開了這個女孩偽裝的堅強，我想去彌補，可又無從下手。“這個……你并不是孤獨的……你……”我不知道該怎么去說，“你，一直在被陽光包圍著呀……你并不孤獨的，你有……愛你的媽媽……你有鳥兒歸巢聲音的陪伴啊，你不應(yīng)該這么認為的……”我感覺我的口才爛死了。女孩踉蹌地走進屋里去。

我好失落，我不想這樣子的。

次日傍晚，我走到陽臺上，希望再看到她，她還是那樣安逸地坐著。她抱著一個布偶，微笑地說，陽光落下了嗎？我覺得背后好冷，覺得她的語氣真的很怪，我好害怕會出什么事。我望了眼天際，已經(jīng)看不到夕陽了，只是它留下來的影子映紅了天邊的云霞。覺得很美，血紅色的天空……

我如實說了，她漸漸摟緊布偶，頭輕輕地枕上去：“昨天我哭了，你知道么？”我感覺到驚慌失措，是因為我的關(guān)系么？“對不起，我……不該說出那話的……”她停頓了很長時間，我被這種沉默的氣氛包圍著，我的恐慌和不安應(yīng)該也會被她知道的。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我只能期盼她快點開口。她呼出一口氣：“昨天我想了很多，是你的話告訴我我不該一味地欺瞞自己……”似乎她并沒有責(zé)怪我的意思，我想把自己的話說出來，可是被她打斷了：“我既然生下來就看不到東西，那么這是我的命運，人是無法去改變的。但是命運的路是漫長的，既然擁有著生命就是上天的恩賜，我還可以繼續(xù)走下去。我自己的人生態(tài)度決定著我未來的路，路是自己決定的，沒有人可以替代我選擇。我雖然看不到東西，但是我可以去觸摸，感受……我還可以聽到音樂……或是觸碰，然后在腦海里構(gòu)成圖的。以前，我一直找不到自己存在的理由和價值，但是我想明白了，一個生命在地球上生存，必定是有它的價值的，只是在看個人如何去創(chuàng)造和體現(xiàn)，對吧？我并沒有埋怨主沒有將看的權(quán)利賦予我，但是他給了每個靈魂享受生命的權(quán)利。沒有什么完美，這個世界是不完整的，所以，如此美麗。”她微笑著，眼睛瞇成一條縫：“……其實，你的眼睛很美的……”真的很美，清秀的感覺，我不知道應(yīng)不應(yīng)該這么說，我很小心地掩飾自己的語言。她笑得更愉悅了，瞇著眼問我：“我可以……知道你長什么樣，好嗎？”我有點驚愕，卻還是把臉伸過圍墻，她的手慢慢地觸碰到了我，指尖在我臉上的輪廓勾畫著。她的手指尖好冰涼，心底的溫暖卻從指尖漸漸在我臉龐劃著。她將手收了回去，把布偶搬到墻上：“你長的，好像我的布公仔啊……”她笑得好開心，我也在笑著。

“落日，真的很美呢……”我不知道怎么會發(fā)出這句感嘆。她還是很癡醉地笑著，這幅畫真的是很美。橘色的余暉漸漸淡去，黑色發(fā)絲上蕩漾著陽光的波紋，映紅她那白皙的臉。

“你能聽到嗎？”“嗯？……”我微笑地看著她。“聽到那……陽光落地的聲音……好輕柔……”我趴在陽臺上，看著陽光的影子越走越遠。“聽……鳥兒在飛翔。”我仰起頭，鳥兒盤旋著歸巢了……

我和她靜靜地聽著，這是主賜予我們的，陽光落地的天籟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