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第二十一公里的那一步
只剩下幾步路了。加油!你能成功的!
終點線漸漸在眼前出現了……
我邁著沉重的腳步,每跑一步雙腳都針刺一樣疼痛。不,其實我的雙腳已毫無感覺了。我感覺不到幾分鐘前的那種劇痛,也感覺不到身上直流不停的汗水。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只強迫著我的腿一次又一次抬起。
這是一個初夏的早晨。爸爸的公司在巴拉頓湖畔舉辦第一屆“威克歐洲馬拉松”比賽。他帶我們去那兒看熱鬧。參賽者沒有我們想像的那么多,因為可惡的雨水在清晨不幸落了下來。爸爸看著賽前的氣氛對我說:“你也來參加半程馬拉松吧!”
“啊?半程馬拉松是多少公里?”
爸爸回答說:“21公里左右吧。”
我嚇了一跳。我說:“我最多也就跑過五公里。準確的說,連那五公里我都沒有跑完過。”
“你試一試吧,”爸爸說:“想想看,能跑完,那是個多么大的成就!”
我想了想,如果跑完了,同學會多么羨慕我,體育老師也會為我感到驕傲。
于是我決定跑半程馬拉松。我一邊做著準備活動,一邊聽爸爸給我講跑步的技巧:“開始的時候別跑太快,保持適當的速度。別把這當成比賽。”
比賽快開始了。我站在起跑線上,算著21公里到底有多遠。就像在足球場周圍跑52圈!不不,我不能這么想。那就像從城市的這一頭跑到那一頭,再跑回來!嗨,那也太遠了。算完后還是覺得別想最好,就一直往前跑,總會跑到終點的。
砰!一聲槍響,比賽開始了。跑道上的大多數人都是運動員。他們高大的身材讓我感覺自己特別弱小;他們肌肉發達,好像衣服底下塞滿了面包。和他們比,我就好像一輛破車,在任何時候都有可能熄火,然后再也啟動不了。這些運動員很快從我的眼前消失了。把我和一些和我一樣從來沒有跑過馬拉松的人遠遠的甩在了后頭。忽然,一片片黑云在我們頭上聚集,豆大的雨點落了下來。雨水打在我的身上,模糊了我的眼睛;又打在地上,凍著我的腳。
當跑到第十公里的時候,我的四肢已經不再聽使喚了,好像一臺快散架的機器一樣來回擺動著,已不再聽我的命令。我渴望停下,可卻逼著自己前進。我一步比一步慢,直到最終停了下來。我嘗試著繼續往前走,可我的身體卻一點也不肯動。
“小子,加油啊!”一個年輕人追了上來。他拍了拍我的背,說:“和我一起跑吧。”
“好吧。”在他的鼓勵下,我再一次強迫四肢運轉。途中我們相互自我介紹并聊了起來。他說我這么小就跑馬拉松很了不起。他小的時候從不會為自己的健康著想,這也是他第一次跑這么長的距離。這讓我感到很高興,并增加了我的自信心。看來第一次跑馬拉松的不只是我一個人。
可是,到了20公里處我的四肢又不聽使喚了。我只好停下來。這時,爸爸在我眼前出現了。為了證明我的能力我又強迫自己邁動雙腳。這一次就像百米賽跑那么快,直奔終點。這不是生理上突然迸發的力量,而是意志的力量。我不再覺得自己瘦小了,每跑出一步,都讓我覺得自己格外強壯。
終點在我的眼前出現了。只剩下三十米了!二十米、十米、五、四、三、二、一……我終于踏過了終點線!
我從來沒有這么高興過。一種榮譽感與成就感在我體內擴散。
我的腿疼痛了兩天,而越過第二十一公里的那一步將永遠銘記在我心中。
性格的轉折
“你打死我也不去!”我大聲地喊道。爸爸突然停下了。他不再像扛著一袋土豆似的扛著我去世界上最恐怖的幼兒園。他看了我很久,明白了我對私立幼兒園的恐懼與仇恨。從此,我再也沒有見過那所幼兒園。
現在回想起來,我對那所幼兒園只有一些很模糊的回憶。那兒有幾個沒有輪子和油漆的小汽車;一間靠云縫中微弱的陽光照明的古老的房間;一些咬不動、吞不下的面包。但是幼兒園里最可怕的是阿姨。當那個肥胖的阿姨用恐怖的眼神盯著你的時候,你會全身發抖,比站在寒冬的雪地里還更冰冷。在那兒的每一天都過得特別的慢,好像那臺破舊的鐘表時走時停,好像每一秒鐘都比最長的夏日還要漫長。那種恐懼感讓我每天晚上都不敢入睡,生怕第二天早上醒來又要面對地獄的折磨。幸好這一切都結束了。
我上的第一所學校對我有了很大的改變。它改變了我當時對在匈牙利上學的一種恐懼與冷酷感。那雖然是一所破舊的小學,但是比起幼兒園的阿姨,那里的老師是我見過的最親切的,那里的同學也是我遇到過的最友好的。剛去的時候我很害怕。怕那兒的同學嘲笑我,怕他們盯著我,怕他們問我問題。可是一個星期后我卻變了樣。一早就叫著爸媽帶我上學。盡管我一點匈語也不會,卻像已經是那里的老生一樣和他們比手畫腳地聊天。很快,我就交上了幾個好朋友,在那里學習的時間過得一天比一天快。記得有一次期末成績單下來,我和幾個好朋友成績都很好,算是全年段最好的幾個。為此,還專門到麥當勞慶賀了一番。
時間好像過得太快,因為我轉學的那一天又到了。
為了讓我得到更好的教育,上更好的學校,爸爸媽媽走遍了城市。我們找的很多私立學校都不完美。要不然就是老師不合適,要不然就是設備不好。找遍了布達佩斯后,終于在布達山上找到一所美國國際學校。那里的設備齊全,師資雄厚,算是一所完美的學校。我馬上報名了。
在學校的第一天很艱難。我只會一點兒英語,于是,又開始害怕。我害怕同學罵我,笑我。第一個星期就好像閉著眼睛,堵著耳朵,坐在教室里發呆。班里沒有一個會說匈語或中文的同學,我被強迫著說一種陌生的語言。通過老師與同學的幫助,我慢慢學會了幾句簡單的對話。在這里我感覺不像在匈語學校那么突出,因為這里的學生都是從世界各地來的。可我還是害怕。怕那些英語比我好的同學笑我的發音,笑我不貼切的表達。
“嗨!來打籃球吧!”一個高大的男孩向我喊道。開始,我還以為他在和我后面的人說話。可當我發現我周圍一個人也沒有的時候,我高興地加入了比賽。打籃球是我的強項。當我連續投進幾個完美的球后,我心里的膽怯在同學賞識的目光中漸漸的抹去。賽后我和男孩自我介紹,他叫Jan,他比我小,卻比我高出半頭。他是從荷蘭來的。他的爸爸媽媽都是一米八、一米九以上的高個,難怪他也那么高大。后來,他成了我在美國國際學校的第一個好朋友。
第二年,我們搬到了新蓋的學校里。那是一所人人羨慕的學校。國際標準的足球場與籃球場,400米的圓形跑道,25米長的游泳館。我很快就適應了那兒的環境。我不再像去年那樣常常發呆,而是一下課就找同學玩;也再沒有人請我打籃球,而是我組織比賽,請同學加入。我能隨意的和老師聊天,自信的在舞臺上表演。
我們上課特別的輕松,交的錢卻特別的多。媽媽心疼地看著我整天地玩耍,從來沒有作業,好像沒學什么。我對她說不是這樣的,而她也明白。我學會了怎么與別人交流,我學會了像個成人一樣的和別人握手。學校不僅給了我美好的環境和豐富的知識,還給予我原先缺少的一種比知識更重要的東西。學校給了我自信心。
我的名字
“Sifeng”,“Cifeng”, “Yifeng”……
“不,不是‘si’也不是‘ci’,是‘zi’!我叫子豐!”
自從我出國后,每一天都要面對一些不會說,或是故意說錯我名字的人。魏子豐,一個簡單又好記的名字,一到了國外就變成了一個復雜又難聽的名字。我就好像變成了一個大磁鐵,吸引著無數有磁性的別名。有的挺好聽,有的挺好笑,可有的卻是在罵人。
在中國,按傳統的方法給孩子取名字,都是用字輩。我的爸爸學西洋畫,媽媽學心理學,接受的都是西方文化,所以自然而然就不重視傳統的取名方式。爸爸想讓我成為畫家或名人,就給我取了個好記好聽又好寫的名字。子豐,媽媽解釋說“子”是諸方面,也就是各方面,“豐”自然是豐富、富足的意思。多么好的一個名字,可哪想一到了國外,我的名字卻變成了常常讓我生氣惱火的根源!
中文名字對大多數的外國人來講都很難說。上萬個中國漢字已經很恐怖,但每一種拼法都含有四種不同的音調讓人更難記。用匈語說我的名字是一種發音,用英語又是一種,可是真正的發音誰也說不出來。
我在七歲的時候到了匈牙利,在那兒的政府學校上學。學校的師生很少與國外的孩子接觸。就算有也只是和一些名字接近的周邊國家的人。到學校的幾天我就像一個剛到紐約的農民,連自己的名字也不太清楚。同學用無數種和我的名字一點也不接近的名字叫我。當我學了些匈語,懂了些臟話,才明白有的是罵我的話。為了他們方便,老師給我取了個簡單的名字,也是我的第一個別名——“Fanfan”。
這個名字一直伴隨著我轉到了美國學校為止。盡管這所國際學校的同學和老師都是從世界各地來的,我的名字的問題還存在。我不想讓別人繼續叫我Fanfan這個難聽的名字,就決定保留我的原名,而忍受著同學叫錯我的名字,忍受著老師寫錯我的名字,忍受他們給我取的已數不清的“別名”。
“子豐,傳球!”我的隊友在一次足球比賽中叫道。
“什么?Zibang?哈哈!就叫Zibang!”一個12年級的學生笑道。Zibang,從那以后就粘在了我身上。
我的別名大多數是這樣來的。好幾年過去了,大家都學會了怎么寫我的名字,叫我的名字,可還是有很多人用亂七八糟的名字叫我。老師給我取名是為了方便,可是同學給我取的別名常常是為了和我開玩笑,當然也有為了夸我的。
自從我的第一個別名以來,我已得到了數不清的別名。很多人到了國外為了方便都取了個“洋名”。但是,我寧愿忍受著這些難聽的別名,也不會改變我的這個完美的中文名字——魏子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