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連戰

２００５年１２月８日，香港中文大學舉行第６２屆頒授學位典禮，６９歲的連戰獲頒榮譽法學博士學位，以表彰他“為臺海帶來安定的契機，為中華民族指出了共創繁榮的途徑”。

身著紅色博士服，連戰笑得從容。

２００５年８月１９日，他騰空了在中國國民黨中央黨部大樓的辦公室，然后把鑰匙交到了新席黨主任馬英九手中。

而２００５年４月２９日，也是他“邁出了歷史性的第一步”，實現了國共兩黨領導人６０年來的第一次握手。

中國國民黨榮譽主席，前中國國民黨主席連戰，在政治生涯最低潮時勇敢地跨過海峽，“為民族立生命，為萬世開太平”。而在政治生涯高峰時，他解下了黨主席的綬印，吟“問余何意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閑”。

香港政評人楊錦麟說，連戰“在中國近現代史上留下了一席之地”。

而在前臺灣“陸委會”主席蘇起眼中，他的老上司像是一種“淡淡的香”，在紛亂喧囂的政壇中，“淡而長久”。

２００５年４月２６日１６時４０分，連戰乘坐的飛機在南京祿口機場停穩。１７時，連戰夫婦站在了大陸的土地上。

“今天看到大家，實在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以這句話，連戰揭開了在大陸“和平之旅”的序幕。

而僅僅一年之前，“３·１９”兩聲槍響，連戰第二次輸了“大選”。“３·２０”之夜，連戰和他的競選搭檔宋楚瑜還在雨中嘶喊著“選舉無效”、“當選無效”。那夜的凄風苦雨，好像已在宣告了這位年近七旬老人政治生命的終結。

退無可退，連戰和他的國民黨同仁選擇了艱難轉身。２００５年１月，經過大陸方面和國民黨接洽，兩岸實現春節包機直航，大陸客機第一次降落在臺灣的機場。４月，國民黨副主席江丙坤到訪大陸。江丙坤剛回臺灣，連戰就邁出參訪大陸的“歷史性的一步”，而２００５年，也終于成為了他最光彩的一年。

８天四個城市，回到離開整整６０年的故土，連戰腳步匆匆。

在國民黨的故地南京“總統府”，連戰提筆寫下：“和平奮斗救中國”；在西安，他在清涼寺其祖母的墓前叩首跪拜；在上海，他向兩岸和解的先驅汪道涵先生“請安問候”；在北京，人民大會堂，國共兩黨領導人雙手緊緊相握，恍若隔世；而面對北大學子，他號召要“為民族立生命，為萬世開太平”，“要為歷史負起責任來”，“要為廣大的人民來找出路”。

在和胡錦濤總書記會面時，他說：“歷史畢竟已經是過去的事情，我們沒有辦法在此時此刻再來改變歷史，但是未來卻是掌握在我們的手里。”

連戰對大陸的訪問也許是“姍姍來遲”，但楊錦麟認為，“這是連戰在歷史的十字路口做出的理智的抉擇。”

當“歷史的潮流、名義的驅動”推著這位國民黨的主席在南京走下舷梯時，這腳步邁下去，實際上就已經成就了連戰歷史性的角色。

“‘立法委員’選舉民進黨的挫敗，就預示了臺灣內部的民意發生的一個微妙轉變。臺灣民眾對大陸的情緒開始緩和，給連戰的訪問制造了條件。”蘇起說，“連戰大陸之行正是應民意而動。”

３月４日，胡錦濤總書記就新形勢下發展兩岸關系提出４點意見：堅持一個中國原則決不動搖，爭取和平統一的努力決不放棄，貫徹寄希望于臺灣人民的方針決不改變，反對“臺獨”分裂活動決不妥協。

１０天之后，全國人大高票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分裂國家法》，把大陸對臺方針政策進一步法律化，尤其是對如何處理臺灣可能出現的種種臺獨分裂行為作了明確的規定。

胡錦濤總書記的講話精神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分裂國家法》，既明確了兩岸和平統一的底線，更向臺灣各界釋放了真誠的善意。兩項重大舉措的出臺，為兩岸關系指明了方向，也為連戰的到訪創造了一個重大的歷史契機。

所以，從踏上大陸的第一步起，連戰就一再向全體中國人證明：參訪大陸絕不僅僅只是審時度勢的權宜，至少，他突破海峽兩岸５６年堅冰的勇氣，以及他最終和胡錦濤總書記共同開辟的兩岸新局，確如他自己所說，是“對民族之責任”。

在２００５年末，回望連戰參訪大陸的“和平之旅”時，臺灣的水果已經“零關稅”進入大陸市場，大陸向臺灣贈送大熊貓也在逐步落實，兩岸經貿合作進一步展示了廣闊前景。

正如連戰所說：“雖然落實與胡錦濤總書記的共識需要一個過程，其中有快、有慢，有曲折、有迂回，但終歸是民意所向，終歸能夠‘化愿景為真實’。”

６０年后，“戰哥”又站在兒時就讀的那間小學。小學生們列隊誦讀：“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客從何處來？從海峽對岸來……

“國民黨有責任讓臺灣人民有一個不一樣的選擇！”

“我們不能夠讓‘制憲’、‘正名’、‘去中國化’、武斷的‘臺獨時間表’來打破我們整個幸福的基礎。我們為什么不能夠以善意為出發點、以信任為基礎、以兩岸人民的福祉為依歸，為民族的長遠的利益考慮呢？國民黨有責任讓臺灣人民有一個不一樣的選擇。”

５月２日，在上海香格里拉飯店，連戰的此番話顯然在說給臺灣的民眾聽。

“我們可以告訴民眾，不是只有臺獨一條路可以走，還有一條新的路，一條兩岸和解的路。國民黨開出新的菜單，雖然不一定馬上能夠吃到這個菜，但至少給大家一點信心、一份期待，讓大家繼續奮斗下去。”蘇起這樣解讀。

而楊錦麟則認為，連戰大陸之行，最大的意義就是打破了臺灣政治中的“紅色禁忌”，標志著兩岸關系出現了一個契機，告別過去，把握當下，迎接未來。

從大陸回到臺灣后，無論是在最后幾個月的黨主席任期內，還是在卸任黨主席之后，連戰一直把落實“胡連會”達成的“五項共同愿景”當成工作的主要內容。而其中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將相關共識寫入國民黨的政治綱領。

８月２０日，中國國民黨“十七大”通過“國民黨政策綱領”。在這份以“民主、和平、新希望”為總訴求的政綱中，連戰“和平之旅”達成的“胡連會”五項共同愿景，以及國民黨副主席江丙坤３月訪大陸達成的“陳江會”十二項共識都納入其中。

在“九二共識”基礎上追求兩岸和平穩定關系、建立軍事互信機制、推動兩岸共同市場、實現“三通”……這些都成為了國民黨政綱的主要內容。

將大陸“和平之旅”中兩岸獲得的共識列入國民黨政治綱領，這從制度上保證了連戰的努力將被其繼任者延續。一俟國民黨重新奪回政權，這些內容就不再只是愿景，而將真正成為實實在在的施政。

事實上，國民黨新主席馬英九也已經明確：“參照連戰的兩岸政策主軸，建立兩岸善意溝通平臺，形成良好互動，并據以制定政策方向。相信和平兩岸，共創雙贏，最符合臺灣的利益，也是兩岸民眾的共同愿望。”

“在連戰從政的最后幾年，他把臺灣帶到了這條路上。這很重要！”《中國時報》副主編夏珍說。

“連戰大陸之行，增進了臺灣對大陸的了解，也增進了大陸對臺灣的了解，而且還有后續的發展意義，讓兩岸在緩和之后更有期待。這一點上連戰是有貢獻的。”蘇起也說。

個人的轉變，國民黨的轉變

“儒雅”這個詞常常被用來形容連戰，“西裝革履、正襟危坐”是連戰人生大部分歲月的標準做派。

“連戰外表總是方方正正，在官僚體系的長期訓練下，他被一個既定的框架框住了幾十年。”對連戰有長期觀察的臺灣記者宋沁玲說。

但他在自己政治生涯的最后一年，突然“活潑”了起來。他上娛樂節目，和小Ｓ探討四角內褲。在成都的熊貓繁育基地，他拉著夫人和兩只大熊貓合影，說：“它們一對，我們一對，正好兩對。”在香港，他甚至說自己和香港是“ｔｗｏ ｎｉｇｈｔｓ ｓｔａｎｄ?穴兩夜情?雪”。

“他在主動做出一個改變。”蘇起這樣看連戰的“老夫聊發少年狂”。這種改變，之于連戰個人，當新的選舉文化要求一個更加輕快的政黨領袖時，他欣然應之；而對于國民黨，當新生代力量已經能夠擔負起改革的責任、領導國民黨的中興時，連戰也絲毫沒有戀棧權位。

國民黨的世代交替，在連戰政治威望達到最高峰時完成。“這體現了他在政治道德上應有的把持。”宋沁玲說。

２００１年３月，國民黨舉行了首次黨主席直選，惟一的候選人連戰以超過９７％的得票率當選。４年之后，２００５年８月１９日，國民黨舉行了１１１年歷史上首次黨主席差額直選，馬英九以７２．４％的選票當選。

而那位老主席，欣然接受了“名譽主席”的尊榮，成了國民黨的“永遠的義工”。

在擔任黨主席的最后幾個月里，連戰常專注讀報。“他很少這么專注地連讀好幾份報紙，一定是心里真的十分關切，他才會這么認真。”連戰的幕僚們這么說。

他關切年底即將進行的縣市長的關鍵選舉，為協調選情，“以往傍晚前就下班的連戰，這一兩個月常待到深夜才回家。”

他更關切馬英九、王金平兩位黨主席候選人之間的關系與合作。他把兩位門生喊到一起“喝咖啡、聊是非”，并要求他們“同志之間的競賽，務必堅持君子之爭”。

“連戰是愛黨的。”宋沁玲說，“而這樣一位愛黨的老主席，無論如何都不會希望看到，自己臨退時開創的局面，因黨內爭斗而夭折。”

“我任國民黨主席，共２０００多個日子，恰是國民黨最艱困的時間，好多人對我們悲觀。但全黨同志與臺灣同胞團結奮斗，奉獻犧牲，所以我們走過來了，我們真的走過來了。”發表卸任感言，連戰百感交集。

“國民黨要從零做起，銳意革新，力挽狂瀾，一定要走上民主化、年輕化、清新化、精簡化、志工化，才能浴火重生，永續發展，革新只有起點沒有終點，必須永恒地推動下去。”他諄諄告誡全黨同仁。

“連戰最后體會到時代浪潮實在太快了，后浪推前浪。他決定下來，不在乎一些東西了，從而把國民黨帶到了一個新局面。”夏珍說。

“在連戰卸任的時候，別人才發現他是一個好人。”

６９歲老人，退而不休

從黨主席大位上退休，又接受了“名譽主席”銜職，連戰首先面臨的問題，就是外界對他“垂簾聽政”的懷疑。

“榮譽黨主席不是一個職務，只是一個名稱。我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就是一個義工，最多就是‘榮譽義工’，如此而已。”面對懷疑，連戰這樣回答。

然而事實上，退休后的連戰所承擔的責任，遠非“義工”所能容括。

剛結束不久的臺灣縣市長選舉中，國民黨大勝。馬英九個人魅力固然是原因之一，但不能忘記，順應民意參訪大陸，并完成國民黨世代交替之后，連戰其實已經為國民黨定下了勝選的基調。

更不用說，選舉期間，連戰以６９歲的年紀，為臺中市長胡志強站臺，替臺北縣長周錫瑋拉票，盡了“名譽黨主席”的本分。

縣市長選舉大勝，國民黨中興局面舒展開來。卸任黨主席后第一次回到國民黨中央黨部的連戰，又告誡同仁“真正要努力在２００８年取回執政權，現在只是那個里程碑的開始”。

連戰續任了“國家政策研究基金會”董事長，繼續領導這個國民黨的“智庫”。“在未來兩岸關系的推動中，連戰將繼續扮演積極跟領導的角色，馬英九會全力配合。”新任文傳會主委鄭麗雯說。

如《聯合報》所言：“一個更大的兩岸關系舞臺，更等著連戰登場。”

１０月１５日至２８日，連戰“二訪大陸”。

參訪母親的故鄉沈陽時，他哼起了《松花江上》。“一想起這首歌，就想起了我的母親。那積貧積弱的歷史，那戰火不斷的歷史，是人民最大的不幸。”他說。

“現在，正是中國人福國利民、千載難逢的一個機會，這已經不是一個希望而已，是一個通過努力可以得到的結果；我們大家一定抓住這個機會，全心全力，以一時爭千秋，和平、合作、雙贏，大家合起來走向世界，這有什么不好？”

連戰擔任國民黨名譽主席，中共中央總書記胡錦濤致電祝賀：“先生自領導中國國民黨以來，為改善和發展兩岸關系貢獻良多。我們共同發布的‘兩岸和平發展共同愿景’，以增進兩岸同胞福祉為依歸，推動兩岸關系向著和平穩定的方向發展，具有重要意義。貴我兩黨共同邁出的歷史性的一步，已銘記于兩岸關系發展的史冊。衷心期望與先生共同努力推動兩岸關系和平穩定發展，共創中華民族光明未來。”

連戰這樣回電：“永平?穴連戰字永平，編者注?雪所念茲在茲者，不僅為中國國民黨之中興，更是兩岸和平雙贏的實踐。在歷史長河中，機遇難得。兩岸領袖人物，實應本于為民謀福之宗旨，掌握此一契機，提升人民之福祉，共創中華民族之偉大復興。永平仍將本一貫之初衷，以及對民族之責任，與先生共同努力，化愿景為真實。”

連戰說，能夠面對歷史才是真正的勇者。面對歷史需要勇氣，面對現實更是如此。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

連戰，作為一個有歷史責任感的勇者，留在中國２００５年的歷史片斷上。

連戰妙語：

我們不能一直活在過去，就像丘吉爾講的，永遠為了現在和過去在那里糾纏不清的話，那你很可能就失去未來。

４月２９日，連戰在北京大學辦公樓禮堂演講。

今天已經不是２０年前、３０年前、４０年前，好像到大陸來是一個“輸血”的功能。直航、“三通”，這對我們臺灣的意義，遠比大陸的意義更大。

５月２日連戰在上海香格里拉飯店舉行臨時記者會，對外闡述與中共中央總書記胡錦濤會面的意義。

只看到杯子下面一半是空的，那是悲觀，看到上面一半是滿的，那是樂觀，我就是樂觀的。

連戰用“半杯牛奶”的典故來比喻目前的兩岸關系。

夫人給我一個吻，過去也常有。

連戰在北京大學結束精彩的演講后，夫人連方瑀送上深情一吻。楊瀾專訪連戰，提到這個細節時，連戰這樣說。

我們在關鍵時刻作出這樣的選擇和決定，緩解了嚴峻的兩岸關系，也為兩岸的和平帶來了曙光。但是今后如何發展，還要看我們作出怎樣的努力。讓我們大家同心協力，讓兩岸共同來推動民族的復興。

中國國民黨第十七次黨員代表大會開幕前的主席交接儀式上，連戰發表卸任演講。

這次來大陸看了很多重要的地區，社會經濟發展充滿活力，人們勤奮工作，對未來充滿信心。我深深覺得，這才是國家根基之所在。

１０月，再訪大陸，連戰感觸良多。

（郭力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