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它們都是勞動者
我愿老死在一只蝴蝶面前
一只蜜蜂面前
或者一只螞蟻面前,因為它們都是勞動者
我離去時,要帶走它們
精美的翅膀
粗糙的窄肩,以及細不可聞的聲音
還有它們
撼動天堂的觸須
雁聲垂直而下
雁聲垂直而下,河流驚得曲曲彎彎
寧靜的我,臉上的白紙
已經展開。我打算,印刷天上
那只長有絡腮胡的大雁
它的那種毛迎風飛舞,一定好看
因為它精力充沛
總是飛在前面:因為
有了裝飾,表情才那么蒼茫
因為下午在后退
叫聲才裂成花瓣。風抬頭,天空繼續移動
我在想象中一步走了很遠
蟲聲中行走的人
一個渾身蟲叫的人
行走在草叢
月光下,他的雙肩在響
他的腰部在響
他的牙齒,和隱秘的癢處也在響
他越走越快,蟲聲
越叫越歡,他的回憶在響
他的問題在響
他的祖先和傳說中的落花在響
他透明的女人也在響
他蜿蜒地走
蟲蜿蜒地叫,千里外的石頭也在回應
弦和玻璃也在回應
不叫的地方
一個也沒有,不響的事物
一件從未發生
他走著在叫,他走著在響
只有我,愿意為他
短暫地沉寂
等待中的鳥
它立在對面的樓頂,一角白瓷磚
砌成的平臺,顯得
特別的烏黑。它用愛情東張西望
它用聲音
向下俯視。它平靜地想了想
用右邊的小梳子
梳了梳羽毛。它在回憶中約見花朵
小小的臉上笑了一笑
它偶爾飛起
像我的思想,亮出花翅……
我的母親
我的母親,坐著馬車走了
被揚為一陣塵埃
那是一個多梧桐花的夜晚,我的母親
淡紫淡紫地死去,自縊的
繩上,打滿了月光的結
我的母親,很空,很干凈,她承擔不了
生活的重和男人的臟
滿坡的野花哭了五十多年了
我的母親,肯定
不回來了,草根中有她白發苦澀的香
我只在夢中,一遍一遍
地作她的兒子
在夢中一遍又一遍地痛嚎
像石頭在空中翻滾
而今梧桐花又多了起來,多得滿院都是
我又看見母親了
她在花間,淡紫淡紫地閃爍
或者輕輕搖曳
暴雨過后的早晨
暴雨過后的早晨,打開窗戶
地面的落花躍躍欲起
滿目不敗的清新。這正是起床之際
我將毛巾搭在肩上
我用剩余的閃電刷牙,我用
殘留的雷聲嗽口
我微笑著,進行著,眼睛不時瞟向窗外
我非常注意,并珍惜這些
昨晚留下的東西
鳥飛臨著叫,花朋友般香,盥洗完畢
鏡子里的天空
也烏云散盡
雨中的人往往被傘所代替
從大廈頂端,往下俯覽
雨中的人們
往往被傘所代替。每一條大街都是傘的
每一條小巷,也是。人們
在傘下購物,在傘下交談或打手機
在傘下各懷良心或鬼胎
把視線壓得很低
還有少數人,在傘下抽煙
還有個別人
在傘下偷吻。而更多的如同移動的
小巧的彩色屋頂
或者大型蘑菇。這一切
傘都看見了,傘就是
默默不語。而傘
也許是一種美學。而撐傘的人
算不算一種氣候
陳子昂聯想
這個人多么蒼茫,前不見古人
后不見來者,中間的云煙罩在千古的痛上
這個人徒自悲傷。大河
在鐵中反復折斷,一座高山
獨愴然而泣下。這個人生如閃電
幾句詩就把全世界照亮
幽州臺呵
落日呵,你們拿什么缺點來正對
想象中的李白
牡丹中的李白,酒的李白
脫下靴子題詩的李白
帽子歪在唐朝的李白,手癢到極點的李白
靠詩歌發跡的李白
飲月光的李白,四處題匾的李白
醺醺然開著寶馬
或二手奧拓車的李白
同棒棒雞弄得一地雞毛的李白
貧困的李白
水洗的李白或干洗的李白
苦艾的李白
在詩歌年度排行榜處于末位而嘔吐的李白
把賬單當成選票的李白
在電視劇中耍左輪手槍猝然走火的李白
自戀的李白
在江水里捉月了結一生的李白……
我為你驕傲
也為你惶愧
懷念屈原
你為中國造就了一個節日
我在菖蒲和艾草中相遇你,我知道了
端午為什么憂郁。龍舟
從你的白發中劃過去,我一遍又一遍地
解不開急流的烏云。在你
縱身一跳的地方,應該是淚水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