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叔叔送你回家

梁秉強(講述) 劉 昕(整理)

2003年，一個在廣州流浪了3年的四川籍小孩被一個物流公司老板梁秉強收養(yǎng)。兩年之后，2005年11月，經(jīng)過梁秉強多次努力調(diào)查和媒體的幫助，這個小孩被送回了老家尋找親人。如今，小孩跟著梁秉強一起生活，儼然成了一家人，這個小孩叫梁秉強干爹。

2006年3月，梁秉強向記者講述了他的這段經(jīng)歷。

決定收養(yǎng)這個流浪小孩

這個小孩很可憐，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我公司外面的垃圾堆撿垃圾吃。我的公司是一個物流公司，規(guī)模不大，位于廣州火車站附近，公司旁邊有一個堆垃圾的中轉(zhuǎn)站，所以經(jīng)常有一些流浪漢在我公司外面周旋，所以對于這些天天都能見到的流浪漢我并沒有太在意。那是2003年的一個夏天．我在幾次上下班的時候都發(fā)現(xiàn)垃圾堆旁有一個以前從未見過的小流浪漢，他提著一個又臟又大的編織袋，里面裝了半口袋的廢舊汽水瓶子，走起路來“叮叮當當”地響。我起初以為他可能也跟其他的流浪漢一樣，可后來我發(fā)現(xiàn)，這個小孩很倔，我?guī)状伟l(fā)現(xiàn)他被其他流浪漢欺負，原因是他不想去偷東西，那些流浪漢想把他趕走，不讓他在這里撿吃的，他每次都等其他人撿完了以后再蹲在那里翻剩下的東西。有一天，我試著去跟他搭話，問他一天能撿到多少廢瓶子去賣，他跟我搖搖頭，然后耷拉著小腦袋說，“你們以后不要的瓶子就都給我吧。”我突然覺得這小子很有靈氣，一下子就喜歡上了他。

于是我以后就特別留意他了，經(jīng)常會給他一些公司里不要的空瓶子，讓他拿去賣錢。他也很感激我們，時不時幫我們干一些活，跑一下腿，非常懂事。從跟他有限的談話中我了解到，這個小孩叫小亮，已經(jīng)9歲了。我公司里面的員工也都喜歡上了他，覺得他很聰明，很懂事。慢慢地，我跟他也越來越熟，把他接到公司里來吃、住。小亮也很能吃苦，總是搶著干一些力所能及的零碎活，而且干得很好，這讓我更加喜歡上了這個話不多，但骨子里卻透著倔強的孩子。幾個月后，我有了想收養(yǎng)這個小孩的想法，這個想法得到了公司員工的支持卻遭到了我妻子和朋友的反對，他們都認為我去收養(yǎng)一個流浪小孩是“有病”，我只好讓小亮繼續(xù)在公司里吃住，只是每個周末帶他到我家里去一次。

跟小亮接觸這么長時間來，最讓我難忘的一次是，2005年年初，我?guī)×寥グ自粕酵妫型竟居惺挛揖拖然貋砹耍R走的時候給了小亮20元錢，讓他自己玩一會兒就坐公車回家，或者給我打電話過來接他。可是我在公司一直等到晚上9點多都沒有見到小亮，也沒有接到他的電話，我當時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我想要是到10點小亮都還沒回來我就要去報警了。快到10點的時候，我看到小亮背著一個比他身體大好幾倍的袋子蹣跚著回到了公司，袋子里全是飲料瓶子。他把袋子放在公司門外，然后進到辦公室氣喘吁吁地看著我，很無辜地說：“你怎么還在?”我當時又好氣又好笑。他告訴我說，他在白云山玩時看見地上到處都扔著喝過的飲料瓶子，覺得可以撿回來賣不少錢，于是他就一上午全在那里撿瓶子了，然后為了節(jié)省4塊公車錢，他步行了8小時回到公司。看著眼前這個疲憊但掛著滿足微笑的小亮，我鼻子一下子就酸了。后來這些瓶子還賣了30塊錢。現(xiàn)在的小孩都特別愛花錢，見什么都想要，可小亮不，每次我給他的10多20塊的零用錢，他全部存丁起來，加上他平時賣廢品的錢，現(xiàn)在小亮一共存了760多元，全部交給了我代為保管。

找親人

慢慢地，我也把小亮當成了自己的干兒子，經(jīng)常給他買衣服，買玩具，還給他買了一只小狗讓他養(yǎng)著，小亮喜歡得不得了，天天帶著它。也是在這時候，我才從小亮身上看到了一點孩子應(yīng)有的天真。平時的小亮話很少，很少與人交流，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對自己的身世和家鄉(xiāng)更是守口如瓶。困為都是為人父母，所以我一直在想要幫他尋找親人，可我?guī)状蜗霃乃诶飭柍鲆恍╆P(guān)于他老家的一些情況都沒能成功。

后來，在一個四川老鄉(xiāng)的幫助下，我打聽到小亮是四川達州人，他的媽媽死得早，爸爸娶了一個后媽，但后媽對他很不好，動不動都對他拳打腳踢，自小亮的爸爸外出打工后，后媽更變本加厲地打罵小亮，稍有不對的地方就把小亮打得遍體鱗傷。還會用鐵鏈把他的雙手綁起來，脖子用另一條鐵鏈套上，固定在床沿，不讓小亮上學(xué)和出去玩，那時他才剛上小學(xué)1年級。

2000年的一天，一個老鄉(xiāng)對6歲的小亮說要帶他到城里玩，小亮很高興，本來對后媽心存恐懼的他，毫不猶豫就跟著這個從未見過面的老鄉(xiāng)踏上了開往成都的長途汽車，到了成都后又被帶上了去長沙的火車。到了長沙后，小亮就被關(guān)到一個小屋里，帶他出來的這個老鄉(xiāng)這時露出了真面目，威逼他偷東西，小亮如果不肯，就會遭到拳打腳踢。后來，他趁老鄉(xiāng)睡著的時候，偷偷逃了出來，和幾個撿垃圾的小孩一起扒火車來到廣州，在廣州又和那幾個小孩走散了，于是小亮便一個人在廣州火車站“駐扎”了下來。

而當我問他要不要回去找家人時，小亮拼命搖頭并跑得遠遠的，原來小亮一直不說自己的身世是怕我把他送回去，他怕再遭后媽的打罵。好在小亮對自己的姐姐和爺爺還有感情，在我一再勸說下，小亮答應(yīng)愿意回去看看爺爺和姐姐。

終于回家了

我于是給《成都晚報》打了個電話，希望他們能幫助小亮找一下家。可小亮能提供的線索實在是太有限了，他只記得他的爸爸叫劉中平，姐姐叫劉小香，比他大3歲。按照這個線索去找無疑是大海撈針。我一再懇求他們不放過任何一個有效的線索去尋找，那時候我?guī)缀跆焯於家蚝脦讉€長途電話。后來通過《成都晚報》和達州公安局的努力，2005年11月26日，《成都晚報》傳來好消息：小亮的家人找到了。我于是連夜準備，把公司的事情安排妥當后，第二天就和小亮踏上了去重慶的飛機。11月27日，我和小亮到了達州，在達州公安局的幫助下，初步確認小亮的家可能是在達州市涌興鎮(zhèn)涌郊村1組。我們立即往那個地方趕，我想讓小亮早一點和家人團聚，小小年紀在外漂泊那么久，我可以想象他的家人見到他后的場景是多么的驚喜。一路上，我都在和小亮唱關(guān)于回家的歌，可是小亮卻一直悶悶不樂，呆呆地看著窗外，手卻緊緊地拉著我，我明白他是在想家了。我當時心里也不好受，這么小年紀的小亮就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吃了這么多苦，如果小亮能回到父母身邊，我還是愿意當小亮的干爹。

隨著車子開進涌興鎮(zhèn)，小亮變得興奮起來。因為他慢慢地回憶起了這個地方。看來小亮的家確實在這里了。他開始準備起來，他在廣州給姐姐買了許多好吃的和文具，還給爺爺婆婆買了禮物。這幾年在外撿垃圾存的760元，他也準備拿給姐姐和爺爺。他把這些東西都分袋裝好，并且把錢也分別裝在了不同的荷包，還不停地念叨著提醒自己，“這個荷包的錢是給姐姐的，這個荷包的錢是給爺爺?shù)摹！睅追昼姾螅囋谝粦艮r(nóng)家門口停下。我問小亮是不是這里，他點點頭，急忙下了車，他的爺爺和婆婆也沖了出來。他的婆婆抱著小亮愣愣地看了幾秒，然后一把攬進懷里，失聲痛哭起來，“娃兒啊，你走哪里去了啊……”小亮也抱著婆婆哭，爺爺也在一旁撫摸著小亮的頭暗自抹著眼淚，小亮的姐姐劉小香也和弟弟抱頭痛哭。我當時都差點感動得哭了，趕緊退到了后面。

來圍觀的鄰居越來越多，他們都很驚訝失蹤了幾年的小亮怎么會突然回來。我盡量往人群后面躲，我不想讓他們注意到我，可小亮還是把我拉到了眾人的中間，大家都在感嘆，而我只能尷尬地笑笑。或許在他們眼里，我是一個當代活雷鋒，可是我認為我只是在盡一個“干爹”的責(zé)任。小亮爺爺拉著我說了好多感謝的話，讓我感到有點受寵若驚了。

我決定帶他回廣州

相聚不到1小時，沒想到戲劇性的一幕發(fā)生了。周圍村民都在竊竊私語，雖然我對四川話聽不太懂，但是從他們的神情和只字片言中，我明白他們說不要讓小亮呆在家里，讓他繼續(xù)跟我回廣州，跟著我會有更好的前途。我以為這只是村民們的閑言碎語，哪知道小亮爺爺也把我悄悄地拉到了一邊，表達了讓我繼續(xù)收養(yǎng)小亮的想法，他說他和老伴年紀都大了，小亮的爸爸又在外面打短工，很久都沒跟家里聯(lián)系，也不知道在哪，他們老兩口平時的經(jīng)濟收入就靠種地和小亮爺爺在外面打短工，每月收入只有幾百塊錢，還要供養(yǎng)小亮的姐姐，如果小亮再回來，他們根本沒有經(jīng)濟和精力來供養(yǎng)。

我當時很驚訝，難道這幾年來小亮在他們心中真的一點也不重要嗎?他們的親情怎么如此淡薄?我表示不能理解他們的想法，而小亮爺爺?shù)膽B(tài)度比我還堅決，非要我把小亮帶走。這完全跟我想象的不一樣；我立刻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如果不帶小亮走，他們有可能會再次把小亮送到廣州，或者小亮?xí)懿涣思依锏沫h(huán)境和爺爺不正確的教育方式再次出走；如果帶了小亮走，回去也很難再跟我的妻子和朋友解釋。

我權(quán)衡了很久，決定在達州城里住上一晚，第二天再決定小亮的去留。一聽說我當晚要回達州城住第二天再回來看小亮，小亮的爺爺竟然緊張起來，居然說出了一個讓大家很吃驚的提議，讓小亮當晚也要跟著我回達州城。我其實已經(jīng)明白，他的潛臺詞很明確：怕我一去不回，怕小亮從此常住家中。最后，在我的堅持下，小亮“獲準”在家住上一晚，但前提是我也要一起住在他們家。我知道，小亮想留在家里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了。權(quán)衡再三，我決定尊重小亮的選擇，如果他愿意留在家里，我每個月就定時給他一筆生活費，并時不時過來看他一次；如果他愿意跟我回廣州，我第二天就帶他回去。小亮知道爺爺他們不愿意讓他呆在家里的消息后，并沒有表現(xiàn)出我想象中的難過，可能是他年紀還小的緣故，也可能是離家太久對家里真的生疏了，他告訴我說他愿意跟我回廣州。

下午的時候，我和小亮爺爺?shù)搅水數(shù)嘏沙鏊k理了小亮的監(jiān)護人委托手續(xù)，當天晚上，我請小亮所有的親戚吃了晚飯，并承諾第二天就帶小亮回廣州。可以說這一晚對小亮全家親戚來說是皆大歡喜，可我卻一直在擔(dān)心回去后怎么跟妻子朋友交代，但是眼前這個無憂無慮的小亮又讓我實在放心不下。

他叫我干爹

第二天一大早，我訂了回廣州的機票，先帶著小亮到了成都，陪他在成都逛了一下，買了一點小亮喜歡的東西，然后在下午踏上了回廣州的飛機。回到廣州后，我的心一直是忐忑的。我的妻子本來就不支持我收養(yǎng)小亮，在走之前，我的妻子、朋友包括我都以為小亮?xí)氐郊胰松磉呥^幸福的日子，可沒想到我又把他帶了回來，他們會怎么看我?我不敢多想，只有硬著頭皮回家，正如我所料，妻子看到我們后很是驚訝，我耐心地給她做了解釋，也向她講述了小亮家里的實際情況，好在妻子比較通情達理，也加上平時小亮表現(xiàn)得很好，妻子沒有多說什么，默許了小亮繼續(xù)留在我家。我的孩子也沒有反對，反而覺得多個哥哥更好。我的朋友們得知我又把小亮帶回來后，個個都說我“這下可兜著了，他的家人都不要他，你卻去撿著。”我每次都笑笑，把話題岔開了去。

事實證明，我的選擇是正確的。2005年12月底，我因病住進了醫(yī)院，而且需要做手術(shù)。在醫(yī)院住院的日子是枯燥而乏味的，妻子要上班，孩子要上學(xué)，我一個人在醫(yī)院喝水吃飯都不方便。小亮很懂事，他每天都在醫(yī)院陪我吃陪我住，給我端茶倒水、按時讓我吃藥、給我洗衣服、陪我聊天，一個人充當了好幾個角色，隔壁房間的病友都羨慕我有個這么懂事的兒子，這讓我感到很欣慰，更加堅定了自己當初的選擇。

現(xiàn)在，小亮和我的家人生活得很好，周圍的人也已經(jīng)習(xí)慣了我的這個“干兒子”。現(xiàn)在最讓我頭疼的就是小亮的上學(xué)問題，我一直想讓他去上學(xué)，可是由于他的身份特殊，加上沒有戶口，要入學(xué)非常困難。但我還是在想辦法，盡量讓小亮去上學(xué)。

(編輯 楊昌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