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 要]
我國法律規范中存在諸多前置條件,如果前置條件得不到滿足,則某些法律程序將不能啟動,導致程序上的違法,導致難以判定當事方需承擔的責任。這將最終導致從源頭上程序上不合法,或雙方當事人并不直接適合民事某種性質的訴訟。所以,在處理侵權糾紛案件之前,特別是涉及當事人眾多,法律關系較為復雜時,先明確各方當事人之間的法律性質是非常必要的,并同時注意查明各類前置條件有無一一得到滿足,必經程序有無完成并終結。
[案 情]
1994年6月25日,被告團風船業與福章船隊簽訂了一份“租船合同”,約定福章船隊以光船租賃形式租用被告團風船業“黃州機10”輪(即涉案船舶)一艘,載貨噸位為370噸,船價為人民幣90萬元。租期兩年,年租金為人民幣25萬元,兩年租金分4次付清。首付1/4到被告團風船業賬后,被告團風船業發船,以后每半年付1/4。任何一方違約,違約方應付給對方違約金人民幣5萬元,福章船隊如未按合同約定時間足額預付租金,被告團風船業可以終止合同。合同由雙方簽字。后因郭付江違約,團風船業終止履行合同,并于1995年10月1日,將該船又租給宏達公司。但郭付江以對該船進行了修理添置為由,一直不將船舶交給宏達公司。1996年3月23日,被告郭付江將船名涂沒,謊稱涉案船舶系其自己所有,要求被告東林子村委會出具產權證明,被告鎮政府在被告東林子村委會出具的產權證明上加蓋了公章。1996年4月,被告鹽城海事局和被告鹽城船檢局根據國家和江蘇省關于取締“三無”(無船名船號、無船舶證書、無船籍港)船舶的通告,對江蘇省響水縣灌河水域運輸船舶進行檢查整頓。檢查中發現涉案船舶為“三無”船舶,遂根據有關規定對該船進行強制檢驗。根據檢驗技術數據和檢驗結論,認為該船符合航行條件,并根據被告郭付江提供的“產權證明”,核發了船名為“蘇響甲051”的《船舶檢驗證書簿》及《船舶簽證簿》。1997年11月,被告海事局和被告船檢局根據被告郭付江所持公安機關出具的證書被盜證明,兩份證書予以補發。1998年4月12日,福章船隊與鑫源代理處簽訂了一份“買賣船舶合同書”,約定鑫源代理處向福章船隊購買自航鐵殼船一艘,船名為“蘇響甲051”(即涉案船舶)。船價為人民幣236000元。船舶下水時間為1998年4月8日。合同由雙方簽字蓋章,福章船隊仍由“郭福章”簽字,鑫源代理處由其負責人安雪芹授權原告簽字。同日,福章船隊收到了鑫源代理處支付的全部船款后,將涉案船舶交與鑫源代理處代表于劍(即原告),并出具證明稱涉案船舶的產權由原告所有。原告購買了涉案船舶后,未向主管機關辦理變更船舶所有人登記手續。
因案外人中國工商銀行黃州市分行團風辦事處向團風縣人民法院申請強制執行被告團風船業的財產,團風縣人民法院于1997年10月28日裁定查封了被告團風船業的房屋,并扣押了被告團風船業的船舶。1998年12月涉案船舶在黃驊港被實際扣押。涉案船舶被扣押期間,原告于1999年3月19日與被告團風船業達成了一份協議書,約定原告于1999年3月24日前付給被告團風船業船款人民幣10萬元,剩余部分逐步付清。如原告不能按約履行,其應無條件將涉案船舶交還被告團風船業。因為于劍未履行“協議書”,團風船業于同月29日將船舶從于劍處取回,并予變賣。
2001年7月27日,贛榆縣人民法院認定被告郭付江構成詐騙罪,判處其有期徒刑十二年,剝奪政治權利三年,并處罰金人民幣2萬元。責令被告郭付江退賠人民幣236000元給受害人于劍(即本案原告),于判決生效后執行。該判決現已生效。
2002年12月12日,原告起訴被告海事局和被告船檢局請求行政賠償的行政訴訟被鹽城市城區人民法院裁定駁回,理由是被告海事局和被告船檢局于1996年4月向被告郭付江簽發了船名為“蘇響甲051\"輪的《船舶簽證簿》和《船舶檢驗證書簿》,并于1997年11月根據被告郭付江提供的有關材料,對上述證書、文件進行了補發。在該行為未被確認違法的情形下,原告直接提起行政賠償訴訟,不符合法律規定。原告不服,提起上訴。江蘇省鹽城市中級人民法院于2003年4月16日裁定駁回上訴。
2003年1月3日,原告以被告鎮政府在被告村委會為被告郭付江出具涉案船舶產權證明的信函上加蓋公章的行為是違法行政行為,并直接幫助了被告郭付江達到行騙的目的為由,請求行政賠償。2003年1月10日,贛榆縣人民法院認為被告鎮政府加蓋公章的行為不是其履行行政職權的具體行政行為,遂裁定不予受理。原告不服,提起上訴。2003年3月26日,江蘇省連云港市中級人民法院裁定駁回上訴。
[審 判]
上海海事法院經審理認為,被告海事局和被告船檢局對涉案船舶核發《船舶簽證簿》和《船舶檢驗證書簿》的行為,已由鹽城市城區人民法院和江蘇省鹽城市中級人民法院行政裁定確認為具體行政行為。行政行為是否違法,應由有管轄權的人民法院在行政訴訟中予以確認。但原告未就該行政行為是否違法提起過行政訴訟。在未確定被告海事局和被告船檢局在整頓“三無”船舶的過程中對涉案船舶核發《船舶簽證簿》和《船舶檢驗證書簿》的具體行政行為違法的情況下,不能認為被告海事局和被告船檢局幫助被告郭付江實施了詐騙。被告村委會出具的,被告鎮政府加蓋公章的證明涉案船舶為被告郭付江所有的“證明”,已由贛榆縣人民法院刑事判決中確認系被告郭付江謊稱涉案船舶是其自己所有而騙取的,且被告鎮政府加蓋公章的行為已由贛榆縣人民法院和江蘇省連云港市中級人民法院行政裁定認定其并非具體行政行為,也不是船舶所有權登記的主管機關。被告村委會和被告鎮政府在被告郭付江謊稱涉案船舶系其自己所有的情況下,為被告郭付江出具證明,其主觀上沒有過錯,同樣不能認為被告村委會和被告鎮政府幫助被告郭付江實施了詐騙。船舶所有權的取得,應當向船舶登記機關進行登記,未經登記的,不得對抗第三人。原告在向被告郭付江購得涉案船舶后,一直未向船舶登記機關辦理涉案船舶所有權轉移的登記手續。涉案船舶的所有權仍然為被告團風船業所有。在被告團風船業對外負有債務的情況下,團風縣人民法院依據已生效的法律文書,對屬于被告團風船業的涉案船舶予以扣押并無違法。船舶所有權的取得,以船舶所有權登記為要件,原告在沒有辦理涉案船舶所有權轉移的登記手續情況下,不構成善意取得。被告團風船業在被告郭付江違約的情況下,中止與被告郭付江的租船合同,將涉案船舶另行租給被告宏達公司,而被告郭付江不將涉案船舶交與被告團風船業或被告宏達公司,不能認為被告團風船業和被告宏達公司與被告郭付江合伙詐騙,原告也無證據證明該兩被告參與了詐騙。故原告訴請七被告共同賠償其因被告郭付江的詐騙行為而造成的經濟損失,依據不足,理由不當,上海海事法院不予支持。
涉案船舶被團風縣人民法院扣押并變賣,并不妨礙原告可以向有關責任人提出賠償請求的權利。原告請求購船款的損失,贛榆縣人民法院在已生效的(2001)贛刑初字第23號刑事判決書中已判決責令被告郭付江退賠購船款人民幣236,000元給原告,原告也沒有證據證明其已向贛榆縣人民法院申請執行,因被告郭付江無力退賠而終結執行,故對原告的該項請求,上海海事法院亦不予支持。
一審判決后,原告提出上訴,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審理認為,一審判決認定事實清楚,適用法律正確,遂維持原判。
[評 析]
本案系一起船舶損害賠償糾紛案,審理中較突出的問題是對七方主體的告訴而言,前置條件和先行程序是否合法。
1、該案之前存在未完成刑事執行程序,所以在該案中,就同一損失對被告郭付江向法院提起民事侵權賠償訴訟,程序上不合法。
2、行政當事方的訴請其前置條件未滿足,程序上是否合法,是否能判定行政當事方責任。
原告沒有滿足行政訴訟上的前置條件,未在民事訴訟前先進行行政訴訟,沒有確定行政機關的具體行政行為是否是違法。所以,不能判定行政機關是否該承擔責任。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行政賠償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第四條規定:“賠償請求人單獨提起行政賠償訴訟,須以賠償義務機關先行處理為前提”,第二十一條還規定:“賠償請求人單獨提起行政賠償訴訟,應符合下列條件:……(4)加害人行為為具體行政行為的,該行為已被確認為違法”。本案中,原告對此兩款法條的所提的要求均未滿足。所以,對原告來說最合適的是,選擇提起行政訴訟的同時,一并提出行政賠償請求,由行政訴訟確認被告行政主體的行政行為是否違法。在本案的實際情況中,原告曾向江蘇省鹽城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賠償訴訟要求國家賠償,后因為未能先確定該行政行為是否違法,被終審裁定駁回起訴。
事實上,該案中被告海事局和被告船檢局對涉案船舶核發《船舶簽證簿》和《船舶檢驗證書簿》的行為,已由鹽城市城區人們法院和江蘇省鹽城巾中級法院行政裁定確認為具體行政行為。行政行為是否違法,應由有管轄權的人民法院在行政訴訟中予以確認,但原告未就該行政行為是否違法提起過訴訟。所以,在本案中雖然兩行政方當事人與原告處于平等的民事主體地位,但判定兩行政主體的責任缺乏法律依據,從根本上并未曾確認過他們行為是否違法。若兩行政機關的行為被判定合法,說明兩行政機關并不存在過失,要求賠償當然不成立;如果兩行政機關行為被判定違法,才有進一步要求賠償的可能。
綜上所述,有過失才產生責任,存在過失是判定是否承擔責任的前提。本案中的關鍵是先需判定過失前提條件并未滿足,最終本案中駁回了兩被告行政機關需承擔賠償責任的訴請。
3、各被告方的行為與第一被告郭付江詐騙于劍購船是否形成合謀,對于詐騙結果的產生有無必然的因果關系。
首先,柘汪鎮和東林子村委會受郭付江之騙為其出具涉案船舶的“產權證明”和兩海事機關為核發《船舶簽證簿》和《船舶檢驗證書簿》與郭付江和于劍簽訂購船合同相隔兩年之久,所以,不可能在郭付江實施詐騙行為兩年之前就和郭付江達成共同侵害于劍權益的共同故意。
其次,原告并沒有取得船舶的所有權。船舶所有權的轉讓和消滅,必須向船舶登記機關登記,而《船舶所有權登記證書》是船舶所有權的證明。如果原告及時辦理船舶所有權變更登記手續,即使被告郭付江詐騙行為能夠得逞,原告也可以以善意取得為由對抗涉案船舶的原所有人即被告團風船業。由于原告購買了涉案船舶以后一直未辦理船舶所有權變更登記手續,使得涉案船舶因被告團風船業的債務而被團風法院強制執行。因此,交付《船舶所有權登記證書》等必要的船舶證書是船舶買賣合同的目的所在和實現目的的必要法律條件。
在此,柘汪鎮政府在東林子村委會出具的涉案船舶的“產權證明”上蓋章的行為已被贛榆縣法院確認為不是具體行政行為,對證明涉案船舶所有權沒有任何效力。由于原告未及時辦理船舶所有權變更登記手續,因此,本案中即使村委會和鄉政府因為過失出具了“產權證明”,以及海事局和船檢局因為過失在核發《船舶簽證簿》和《船舶檢驗證書簿》時將所有權人記載成郭付江,其過失行為在通常情況下也不會侵害到于劍的權益。就于劍購船被詐騙的事實來看是由于于劍對于船舶買賣常識的缺乏,為郭付江成功實施詐騙提供了條件和可能,于劍應對其自身的過失承擔相應的風險和后果。
因此,柘汪鎮政府和東林子村委會出具的“產權證明”,以及鹽城海事局和鹽城船檢局在核發《船舶簽證簿》和《船舶檢驗證書簿》時將所有權人記載成郭付江的行為,與被告郭付江向原告實施詐騙行為致使原告遭受損害結果之間沒有法律上因果關系,不構成對于劍的共同侵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