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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身上的文化銘刻

2006-01-01 00:00:00
創作評譚 2006年3期

我的父親胡曠,生于1906年5月,故去于1967年元旦,今年是他誕辰一百周年。作為一位作家,一位終身懷抱赤子之心的知識分子,父親與他生活的那個時代的故事,常令我感慨不已,深思不盡。

父親頭上的“紅帽子”與“白帽子”

父親是江西修水人,1906年生于一個鄉村醫生家里,兄弟七個,他最小,家里很窮,但因是書香門第,他還是有幸上了學,讀了書。

然而畢竟是窮,他在家里讀書,種田,一直到十七歲,才到南昌考入不收膳學費的江西省立第一師范學校。可是,在這學校讀到快畢業時,他卻參加了學潮,沒拿到畢業證,就被攆出了校門。那時他不懂政治,只是熱血青年天生剛直,不滿學校陳腐的校規校律,不滿學校當局扼殺青年活力的做法。

但是政治似乎認得他。那是1928年,當局鎮壓當時到處風起云涌的社會風潮,父親所在的那個學校國民黨中的右派勢力很強,不滿當局的第三黨人則以國民黨改組派身份作掩護,向國民黨中的右派發起反抗,反抗的方式之一便是鬧學潮。父親卷入了這場斗爭,當時還被吸收進了國民黨改組派,后又被吸收進第三黨。

父親失學不久,即遇到了好機會,他五哥以官費去日本留學,愿節省一半官費,將他也帶出去升學。于是,1929年秋,父親到了日本。翌年三月,進日本東京高等師范就讀。但是,“九·一八”事變爆發了,他熱血又起,懷著強烈的民族義憤,參加了當時一部分留日學生組織的“社會科學研究會”,在留日學生和華僑中進行抗日宣傳、組織工作。這個研究會先后由李大釗之子楊震、共產黨員漆愚章等人領導,據說楊震曾答應介紹父親加入中國共產黨,但一九三三年春,這個組織就被日本軍警破獲了,成員全部被捕,父親關押了三個月后,被驅逐回國,在押上回國的火車時,父親帶頭高喊:“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第三國際萬歲!”十分英勇,結果被日警拳打腳踢,吃盡了苦頭。

這時的父親顯然比較成熟了,他的政治活動已經是自覺的了。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行徑,加上當時土地革命中,他的四哥(共產黨員)被當局砍了頭顱,掛在修水縣城門上,國恨家仇,都促使他走上了反帝和向往共產黨的道路。

被日警趕回國后,父親便蹲在上海,寫抗日小說,在生活書店出版的《文學》上發表作品。父親早年較成功的小說《光榮的戰死》,就是一篇以日本士兵口氣寫出來的反戰小說,后來還收入了當年的《文學年鑒》。

賣文何其難也,加上寫的是抗日小說,當局的興趣又更多在安內,父親自然是寫不長久了。他開始輾轉四處,尋找工作,這以后,他當過報紙編輯、圖書館采編、私人教師、中學教師和大學教授等等。

1934年,父親在南京當私人教師以謀生時,曾積極地幫助一位共產黨員搞情報工作,往返于南京和上海間,但他很快就被當局的特務(CC份子)盯上了,跟蹤,恐嚇,威脅,使他只得逃離南京,回到老家修水。

回到修水,他又在修水、武寧一帶搞起抗日游擊隊來,并到處尋找共產黨,還寫信給胡風(胡風與他一起從日本被驅逐回國,他以為胡風是共產黨員),請求政治上和武裝上的幫助。但不久,他的抗日游擊隊被狹隘的地方勢力破壞了。

抗戰深入,國共合作,父親參加前線抗日工作的心情日切。這時,有人邀請他去國民黨陸軍新編十三師當日文翻譯,搞對日宣傳工作。他不喜歡當時當政的國民黨,可是對能當日文翻譯,搞對日宣傳工作,他又求之不得,于是,他與邀請他的人談條件,他去軍隊當日文翻譯可以,但他不穿軍服,仍穿長衫。(后來,他的朋友評論說,只有他這樣的耿直脾氣,才會提出這樣的古怪條件來。)父親在軍隊里搞了一段日文翻譯,發現與自己的初衷大悖,并沒有什么實際抗日工作,因此,馬上又想離開,幾次請長假,想跑掉,都未成,呆了一年余,終于被獲準離職。

父親回憶說,實際上,1949年之前,他的頭上仿佛一直戴著一頂紅帽子,人們一直以為他是共產黨,尤其是家鄉修水一帶的熟人。他也確實不能不被看作是共產黨,他自己雖非共產黨,但當時他的幾個過從甚密的朋友都是共產黨員,如楊抱愛、廖伯坦、張生力等。楊抱愛以及好幾個朋友后來都被當局殺了。

父親也許天生具有反抗氣質,他個性特別剛直,什么都敢說、直說,從不畏懼,人常說他膽大包天。他曾在一個當局主持召開的教師節慶祝大會上,只身上臺,當面痛責當時的國民黨省政府主席。

所以,1949年之前,他一直是當局特務黑名單上的人物,不時遭到特務的注意,盯稍,騷擾,甚至還發生過許多次危險,由于僥幸和朋友的幫助,才幸免喪命于特務之手。父親曾向往延安,想逃到延安去,也是因為他頭上那頂紅帽子,一舉一動,總有特務盯住,終于沒法成行。

1949年之后,父親的生活遠沒有那樣顛沛動蕩了。他先后在江西文藝干校、《江西文藝》編輯部、江西省文聯當過教師、編輯,從事過專業文學創作;1958年,江西大學成立,他被聘任教,一直到1967年元旦逝世。

當然,1949年之后,父親頭上的紅帽子便消失了。但是,令他想不到的是,他的頭上又來了一頂白帽子,一晃就成了舊社會過來的、經歷復雜的、資產階級知識分子,“改造和團結的對象”,乃至于后來的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等等等等。

其實,父親的頭上,一直并沒有真的戴上什么事實上的、可怕的帽子,他頭上的白帽子的感覺是無形的,正如解放前他頭上的紅帽子也是無形的一樣。應該說,父親解放后算是幸運的,反右和歷次政治運動他沒有遭難,而文化革命開始不久,他又去世了。由于文學創作上的成就,他擔任了江西省政協常委、江西省文聯副主席、中國作家協會江西分會副主席。但即便這樣,父親這位衷心向往共產黨和新社會的人,卻仍然覺得沒有一種新社會的主人感,始終感到自己頭上懸著一頂帽子,似乎時刻都有被批判、被揪出來的恐懼,總而言之,沒有一種堂堂正正的公民感。

父親過世得太早了,還只有六十歲。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他肯定能活得更長些。那時他患了心肌梗塞,住在江西醫院第五病室,文化革命一來,紅衛兵說那里是牛鬼蛇神的防空洞,不問青紅皂白,統統轟出來。出院不久,他心臟病復發,便再也來不及搶救了。不過,后來他的許多老朋友或同事都說他是有福的,去得其時。他在的時候,還只挨了幾張大字報,倘再過幾個月,就要掛牌子游行,然后還要挨批斗,進牛棚,什么罪都要受。尤其他又是那樣一個剛直和暴躁的脾氣,結局定會更慘。自然,現在我們也只能這么安慰自己了。

父親的創作

我十三歲時父親便離我們而去了,我對父親的直接印象只是幼年的那些記憶,我腦海里的父親,其實更主要的是來自母親眼里、心里和嘴里的父親,以及現在手頭上的這些有限的資料。不過,知子莫如父,或許知父也莫如子,我想從一些線索去揣測父親的內心是有可能的。

父親在日本的大學是學理工科的,他好像說過,他對數學和物理學很感興趣。他是什么時候愛上文學,為什么會愛上文學,以及愛得如何,這些都不得而知。但是,他在創作時的那種嚴肅、認真,那種精益求精、字斟句酌、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態度;從他的留存下來為數不多的作品中所看到的,他在相當有限的題材中所顯現出來的巨大的藝術才華與深厚的藝術功力,他的極清新曉暢、又幾乎字字珠璣的文風中,我想我能看到,父親對文學是深深熱愛的,甚至是苦苦追求的。

抗日戰爭中的一個時期,父親在上海專事反戰小說的寫作,發表了如《光榮的戰死》這樣的有一定影響的作品,但此后,他就為了抗日,或為了躲避當局的監視、盯追,也為了謀生(他常愛打抱不平,每每得罪上司而不得不換工作),因而長期顛沛流離,四方奔走。生活的動蕩、困難和不自由,顯然局限了他的創作。1949年之后,他的生活比較地安定了,專業創作的條件也有了,上世紀五十年代與六十年代初,他創作的生活條件和其它基礎條件,我想應該說確是好多了。

但這時,創作上的自由又幾乎沒有了。這種創作上的自由的消失,我不認為完全是外在的,像我父親那樣的,對社會主義的新社會發自內心的認同的人,他很可能自己就自覺地響應當時時代的要求,而扼殺掉自己創作上的自由。

我能感受得出來,他當時創作上的熱望一定是非常強烈的,他在尋找,尋找時代允許的,能將自己的藝術功力、藝術抱負施展出來的寫作對象。

他終于找到了這么一個對象。

1956年夏天,江西省文聯組織了一個訪問組,去廬山訪問正在那里避暑休養的老革命。父親也參加了這個訪問組,并且對這個工作產生了興趣。后來,他專門與當時的江西省副省長鄧洪合作,撰寫鄧洪革命生涯的回憶錄。1958年,父親與鄧洪合作的第一篇回憶錄《潘虎》,收人《解放軍文藝》出版的革命回憶錄專集《星火燎原》,立刻引起了重大反響,茅盾讀后,寫了熱情洋溢的評論文章,盛贊潘虎這個文學形象塑造的成功,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水滸英雄。(《茅盾文集》305頁《潘虎等三篇作品讀后感》)不久,發表在《長江文藝》上的《山中歷險記》,又再一次引起轟動,《人民文學》予以轉載。此后,父親與鄧洪合作撰寫了一系列回憶錄,都受到讀者的熱烈歡迎。1961年,這些回憶錄收編成集,以“第一個風浪”為名,由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1979年,江西人民出版社以“潘虎”為名,再版了這個回憶錄文集。從六十年代以來,《潘虎》和《山中歷險記》作為回憶錄名篇,長期列入我國中學語文課本,亦成為許多大學的當代文學或寫作教材,八十年代還被收入六所高等院校合編的《中國當代文學作品選講》。多年來各種版本的《中國當代文學史》中,《潘虎》等作品都作為革命回憶錄的代表作被著重提到。父親后來還撰寫了《論革命斗爭回憶錄》等多篇探討和總結性的理論文章,也在學術界引起了相當的重視。

父親在《整理革命斗爭回憶錄的幾點體會》一文的結尾處,曾說自己只做了記錄員的工作。后來《星火》(1959年第10期)發表時,作了小小的改動,改成了不能只做個記錄員。但父親在《人民文學》(1959年第12期)轉載時,專門寫信要求改回來,結果又改成了他只是個光榮的記錄員。

父親對這一句話如此敏感,現在想來,恰恰只能證明他的寫作回憶錄,絕非僅僅記錄而已。在那個知識分子言說極為艱難的時代,越是自己傾注了心血與心力的寫作,越是怕被人看出,怕被人看出,這實際上不完全是革命人物的真實寫照,而是包含了“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精心的藝術營構在內的。況且,我想父親肯定還要擔心,怕被人認為作為傳記作家的他與老革命的傳主爭功,作品成功之功,這在那樣一種險峻的政治環境下,也是不能不考慮的事。

其實,就文學體裁的規范而言,這些作品顯然應屬于傳記文學,就傳記文學作品之寫作的通行規則而言,鄧洪是傳主,父親是傳記文學作家。

這類“革命回憶錄”的寫作,自然是當時特定情況下的特殊現象,一大批老革命紛紛撰寫回憶錄文章,許多知識分子則幫著進行這一工作。其中有些老革命本來文化較高,講述后只需稍加文字上的整理即可;有些老革命文化不高,講述后往往需要進行大量地、整體性地整理加工;有些回憶錄只具有歷史文獻的意義,而有些這樣的回憶錄則更具有了文學的價值。父親撰寫的這些文章,在上述兩類情況中都屬于后者,所以,這些文章,更應當說是父親撰寫的傳記文學作品。

實際情形也是如此,這些作品不光不僅僅只是記錄,也不僅僅只是整理,而至少是一種充滿藝術創造性的傳記寫作。鄧洪當然是位經歷豐富的老革命,但他不是毛澤東、劉少奇,不是領袖級人物,在當時的情況下,以鄧洪的身份,僅是政治上的原因,是不可能產生如此全國性的、當代文學史意義上的影響的。

《潘虎》等作品的成功,無疑主要是藝術上的成功。那藝術上的苦心經營、精雕細刻,人物塑造的鮮活、典型,敘述給人的真實感,情節跌宕帶給讀者的魅力,語言上所達到的那種極簡潔而極凝重、極樸素而極講究的境界,真正的藝術鑒賞家一望便知是藝術上的精心營構的結果。這些作品,甚至不僅是散文體的傳記作品,而完全可以看作是小說,是精湛的短篇小說。

我覺得,父親是傾注了他一生所凝聚起來的藝術才華、功力、激情、文學抱負,乃至于自己大量的生活經驗和積累于這些文章的寫作中,才熔鑄了這些杰出的藝術品。父親在談回憶錄創作體會時說,他之所以特別愿意與鄧洪合作寫回憶錄,是因為鄧洪的革命活動主要是在湘鄂贛蘇區,正是父親老家一帶,父親不僅熟悉那里的,風土人情、語言習俗,而且土地革命時期他家里也犧牲了不少人。我甚至覺得,《潘虎》之所以尤其成功,一定也是與他自己就在家鄉組織過抗日游擊隊、并且到處找共產黨的領導有關。

當然,現在來區別這些作品是主要由講述者自己完成的回憶錄或自傳文章,還是作家創作的傳記文學作品,抑或簡直就是上乘的小說創作,都已全無意義。寫出這些只是因為有一種感慨。

父親一生的經歷十分豐富,鬧學潮,留學日本,在國外的抗日活動,在家鄉組織抗日游擊隊,在軍隊里做日文翻譯,到處顛沛流離,躲避監視與迫害……可他為什么不將自己的藝術才華、藝術功力凝聚到自己最熟悉、最深刻體驗到的那些生活題材中去呢?而要將自己的藝術才華、藝術功力用到為他人整理回憶錄上去呢?

這是為什么呢?

今天看來,這答案當然是清楚的:在一個創作空間極其狹小、非多元的、缺乏自由和展示個性的可能的時代,做一個作家是困難與悲哀的;而這樣一個時代的文學與文化也是悲劇性的。

父親身上的文化銘刻

我小時候,母親常給我講父親的故事。父親太忙,在家的時間不多。而后,我才十三歲,父親又去世了。所以,我腦海中的父親的形象,有相當一部分是母親的敘述構成的。這使我與我父親的形象之間產生了某種距離感,但這種距離感很可能有了更大的感召力,使我對父親特別崇拜。

母親講的父親的故事中,最多的是有關父親赤誠、剛直、傲骨和膽魄的故事。

我記憶特別深的是四十年代的有一年教師節,父親痛責省政府主席的那回事。那時父親在南昌江西農專任教,有一年過教師節,當時的國民黨省政府主持慶祝集會,省政府主席王陵基也參加大會。官員們在臺上有座位,有遮涼,有汽水,教師們卻站在廣場上千曬太陽,又熱又渴又累。父親覺得太不合理,他于是穿著一身別針別滿補丁的破長衫,搖著一把破折扇,只身沖上臺去,當著包括王陵基在內的當局的那些官員們痛斥起來——“到底是官僚節,還是教師節,是尊師重道,還是尊官重權……”。這事在當時引起很大轟動,省內的一些報紙還作了特別的報道。

1949年之后,父親是否也有過類似的舉動,母親則語焉不詳了,母親只是含糊地說到過,父親有時還是會與領導拍桌子吵架,而且在政協會上愛提意見,只是運氣還好,沒惹出太大的麻煩來。

后來我在關于父親的檔案材料里找到一份他在全國政協會議上的發言記錄,這很可能是當時留下來的所謂“黑材料”。

1961年,父親列席三屆三次全國政協會議時,曾向政府提了一大通意見。

他說當時政治問題和學術問題不分,粗暴批評,亂貼大字報、寫打油詩進行人身攻擊,對知識分子積極性損傷很大。

他說動輒批評人家走“白專道路”,學習和研究都成了“白專”,大叫大嚷,喊口號倒是紅了,他想不通;

他還想不通,干嗎把學生吹上了天,學生的水平都比老師高,學生的文章一定比老師好,青年教師的文章又一定比老年老師好,如此這樣,要老師有什么用?要學校有什么用?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總得有個學習和實踐的過程;

他說反右有副作用,似乎干部說的都是對的,群眾都不敢講話,使民主受到了影響;

他說社會主義建設中“浪漫主義”太多了,大躍進和人民公社有些過火。他舉例說他到江西省南昌縣蔣巷人民公社參觀,看見農民一邊勞動,一邊呼革命口號,一看就是做假,知識分子不僅沒受教育,反而看了不舒服……

這樣的一些批評意見,今天聽起來完全是常識性的說法,但在當時卻是大逆不道的。我今天寫下來,設想著當時的情形,還毛骨悚然,為父親捏一把汗,他怎么敢如此膽大包天!

真的,我很替父親、替母親,也替我自己和我的姐姐哥哥慶幸,他這些話僅作黑材料在檔案里保留了下來,而沒有對他構成現實的危險。

父親去世前常慨嘆說,他這一輩子最讓他心安的事便是,沒有給三個孩子的頭上帶來政治上的陰云,而影響他們的前程。的確,歷次政治運動他都還算運氣好,沒有挨著什么,他可是那樣一個剛直脾性的人呀。不過,父親不知道,文化革命中,我們姐弟,因為是“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反動學術權威”的子女,還是吃了不少苦頭的。

實際上,五十年代以后的父親,由于環境的不同,想必也隨著年紀的增長,閱世的漸深,他已比年輕時謹慎得多了(從關于回憶錄的寫作,他強調自己只是個記錄員一事上便可看出)。不過他的赤誠、剛直的脾性,并沒有被環境所壓沒,被歲月所磨盡。

其實,我現在想來,這遠不止是一個性格的問題,在更深的層次上,這乃是文化銘刻問題。

父親是深受“五四”之風熏陶的,又留學日本,受到過西方式的東洋教育,所以,民主與科學的信念在他身上是深刻的。父親的反抗精神與民主信念在他身上的文化銘刻顯然緊密相聯。

作為國民,作為知識分子,父親討厭專制,厭惡政治欺騙,作為家長,他則身體力行,在家庭教育上講求民主。父親反對在孩子的教育中使用體罰,他從沒有動過我們一個小指頭,不管怎樣生氣。母親因我淘氣偶爾打了幾下我的屁股,父親會氣得好久不與母親說話。父親不主張在任何事情上強制和逼迫孩子,總要講清道理,總要讓孩子自己作主。例如我姐姐的婚事,當時有一位我父母都非常喜歡的青年愛上我姐姐了,但他們堅決要姐姐自己選擇,絕不肯參加意見。又如我哥哥報考大學,填的志愿不合父親的心意,父親很有些失望,然他一點不予勉強。這些事現在說起來似乎微不足道,但在父親這一輩的家長中,哪怕是知識分子家長,并不是容易做到的。

不過,在我的記憶里,父親還是太嚴厲了點,我幾乎記不起父親跟我玩過,做過什么游戲,他倒是經常帶我參加各種會議,那大概是為了鍛煉我,使我有“出場”。父親的不茍言笑,讓我覺得對他有點敬畏。是我那時太小,父親還來不及對我施展教育,反正我覺得,父親的教育并不如母親的教育于我更為重要。母親是個極隨和的人,我的才能的成長主要得益于母親,母親是個普通的中學教師,但我總覺得她是個偉大的教育家。我一直想寫一篇作為一位了不起的教育家的母親的紀念散文,只是到現在還未寫出來,不過我一定會寫的。

父親的篤信科學,則從他的相信西醫看得出來,他這個傳統的鄉村醫生的兒子,盡管有時回憶起父輩或祖輩時,會驚異于他們的一些靈驗的偏方,但他自己并不用中藥,我看見過他的小本子上摘抄的都是西藥名,或配方的營養保健配方,維生素、卡路里之類。

父親身上的文化銘刻是豐富的、多方面的和相互交織的,五十年代后,父親的不再那么反叛,在深處上說,也與他真誠地認同社會主義的新社會直接相關。在民主與科學的文化銘刻之外,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是我父親身上另一種深刻的文化銘刻。而更為深刻的文化銘刻,則是儒家文化傳統。

我覺得,在父親這樣的那個時代的大部分知識分子身上,儒家文化傳統乃是他們的底色,民主與科學等典型的現代性理念、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等,則是這底色之上的其他色調。尤其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更是嫁接在儒家文化傳統之上的,與儒家文化傳統在基因上有著特別的親和力的西方之樹。

我有時想,在20世紀中國,社會主義的勝利,確實是一種必然。社會主義思想不僅號召了最廣大的下層貧苦階級,特別是貧苦農民階級,而且也號召了最廣大的知識分子。這種號召的力量,有相當一部分來自于社會主義思想與傳統儒家理念的頗多可應合之處。例如天下為公的大同思想與共產主義理想;家族、家國觀念與集體主義、愛國主義精神;傳統儒家對君子的以天下為己任,大丈夫之正直:忠誠的道德要求與社會主義思想中對他的先鋒分子的道德要求,等等等等都是可相互應合的內容。

傳統中國的社會構成,無非農民與士,儒家文化也就是傳統中國之農民與士的文化,用與能與儒家文化相應合的社會主義思想號召了農民與士,也就是號召了最廣大的人群。

所以,中國之從傳統走向現代,不會徑直走向以市民作為主體的、以個體的人為本位的市場經濟與市民社會國家,而是走向以群體為本位的社會主義,就當然是順理成章的了。

這是中國文化,以儒家理念為核心的中國文化的價值穩定性所決定了的。

這一點,我從我父親身上看得特別清楚。

從某一角度看,父親是一位人格上充滿了儒家精神的知識分子,他雖然接受過西方式的教育,也有民主與科學的深厚意識,但底色上,卻仍是儒家的人格理念與人格理想。

1949年前他之熱切地向往共產黨,1949年后他乏真誠地認同社會主義的新社會,我以為皆源于他的憂國憂民的情結,他的愛國主義情懷,他對他的家鄉和國家的積貧積弱、任人宰割的痛心疾首。

1964年,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那時父親正因心臟病住在江西醫學院第二附屬醫院,他一聽見這消息,頓時熱血沸騰,寫了一首詩,抄在紅紙上,貼到住院部門口的墻報欄里,興奮得簡直像個孩子。當晚,心臟病就發作起來,十分危險,醫院傾全力搶救,邀集省內各大醫院著名心臟病專家會診,才幸免于難。

1950年代,有一次父親去參觀黃河三門峽工程,在工地某一幢房子的大門上,他看見了一塊寫著“外賓止步”的牌子,立刻就流出眼淚來了,他感慨萬千地說,過去是“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現在有了不準外國人進去的技術機密地方,這的確是很大的變化,國家真的是強大了。他激動不已,高談闊論,揮毫作詩,回來后在家里也經常提起這事。

與父親的愛國赤誠聯系在一起的是他的敬業,我想這也與他的儒家底色有關。

父親的敬業是很有名的,他在教學工作上的認真勁兒,他對學生的要求之嚴格,幾乎叫人害怕。現在不少江西大學中文系早年畢業的同學還經常說,像胡老師那樣嚴格的教師實在是罕見。

父親教寫作課,學生一年級如不能過關,他會逼著你在整個大學五年間,每星期向他交一篇作文,一直到你過關為止。有幾個學生真的是到了畢業時才過關的。我想,那些學生當時一定很恨他,現在呢,則聽說都很懷念他,感激他。

那時的學生據說是很怕父親的,父親脾氣很大,作文不好,他會罵人。有一次,他發起脾氣來,竟把一個學生的作文撕了,丟在地上,還踩了幾腳。

其實父親當時已頗有名氣,主要精力在創作上而不是在教學上,依他當時的情況,對學生仍有這樣的嚴格要求與精力投入,簡直是不可想像的。現在我也在大學里教書,像父親那樣的老師,父親那一輩的師生關系,應該說已經絕跡了。

父親身上的儒家底色還表現在他的生活儉樸上。

父親是極講衛生的人,甚至可以算得上有潔癖。對孩子的教育亦復如是,我們從小記得最清楚的格言就是,“飯前便后要洗手”,此外,諸如不能喝生水,不能吃外面小攤上的食品,不能吃生甘蔗、生荸薺(有姜片蟲),清規戒律頗多。

但是,如果我們吃飯把飯粒掉到桌上了,他便會生氣,要我們把飯粒揀起來吃掉,這時候他便顧不得講衛生了,我想那是因為父親認為艱苦樸素是頭等的美德。父親常給我們講鄉下農民的苦處,講農民種田的辛勞,講農民生活的艱難,講他鄉下的農民現在還沒有米吃,只吃紅薯。他是那樣的真情實感,那樣的語重心長,我印象極其深刻,以至我從小便有一種對糧食的神圣崇拜感,養成了每頓不掉一粒、也不留一粒的習慣。后來,我在大學里,同寢室七個同學,個個都經常倒飯,惟獨我,不管飽餓,從來把飯吃得精光。同學們都奇怪我出生于大知識分子家庭,卻像個真正的貧下中農。然而也有弊端。不想吃也硬吃,實在未必見得衛生,我的胃病,與這不無關系,直到現在,我經常多吃一口就要胃痛,卻還改不了這個老習慣,總覺得把飯菜倒了可惜。

父親一生走南闖北,閱東歷西,到老來也算事業有成,也算是個有名望的作家,一個有分量的學者。然而,有一年他去北京人民大會堂參加全國政協會議,與同伴們一起從小汽車上下來,同伴們皆從大會堂門口長驅而人,惟獨他被擋了駕,站崗的解放軍對他說:“司機同志不要進去。”父親立時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果然不像個能從這個門進去的人,與人們比起來,他是太寒酸了,一身很舊的衣服,褲子上還打了補丁。后來,母親知道這事,心里難過極了,咬了咬牙,不管父親如何阻攔,為他置了一套像樣的毛料中山裝,遺憾的是,父親不久就病倒了以后再也沒去過北京,再也沒機會穿那身好衣服,一直到他去世,那身衣服還整整齊齊地壓在箱子里。

真的,說來令人不可相信,父親在當時算來是高薪階層,還有不少稿費,母親也是中學老教師,工資也不能算低,然而家里卻一貧如洗,兩間租的舊房子,家具全是抗戰逃難時廉價買來的老古董,陳舊而破爛,除了電燈,家里沒有任何現代用具,父親一直用一只懷表,母親的手表也是修了又修的舊東西,沒有自行車,沒有縫紉機,連一只最簡單的收音機也沒有。后來,父親得了心臟病住院,母親說,買個收音機吧,省點讀報的精力,也好解解悶。父親說不買,買了我摔掉去,鄉下家里人還吃不上飯,讀不上書呢!

是的,父親總是記掛著鄉下老家,把維持我們一家低限生活水準之外的錢,全部寄到鄉下老家去了,補貼侄兒們生活及至資助侄孫們讀書。(祖父母早不在人世,伯父們也大抵都不在了。)

即使這樣,父親還要常常“狠斗私字一閃念”一回,父親得了一小筆稿費,給我哥哥買了一樣什么東西,但即刻他就后悔了,覺得還是應該把錢寄回鄉下老家去。他大為感慨地說,人要做到一點私心都沒有,真是太難了!這樣子,共產主義到何時才能實現呀?

像父親那樣的知識分子正是這般理解共產主義的。我想,在父親那樣的知識分子那里,家族、家鄉、家國觀念,大同思想,共產主義理想基本是一碼事。他們真誠地克制私念,愿與天下同。

現在想來,我母親和我們姐弟卻因此吃了不少苦頭,尤其是我母親。父親一去世,母親一個人驟然挑起了三個孩子的生活重擔,兩個大學生,一個中學生,當時正是“文化大革命”中,撫恤金、撫養金、助學金什么都沒有,母親真是苦不堪言,到處向人借錢。那時,母親常說,你爸爸在世時哪怕存下一點點錢來也好了。至于我們三個孩子在成長和教育方面受到的影響則不必說了。至少,沒有收音機,聽不到音樂和“小喇叭”廣播,我一直是很覺得遺憾的,我小時候是多么羨慕人家家里的收音機呀!我始終認為自己有些音樂天賦,從一位愛拉二胡的鄰居那里接觸到音樂后,我差點將自己的一生交給了音樂。

父親身上的儒家底色還體現在他的孝道上。親戚們和家鄉的人都眾口一辭說父親是個孝子。父親從日本回國后,在外工作,他母親生病了,父親于是辭了工作,跑回鄉下,侍候他母親幾近一年,不剃頭不刮胡子,到處訪醫求藥,整日端茶送水,過節時,還背著生病的老母走幾十里山路到集市上去看熱鬧、散心,這樣,一直到老母去世,他親手安葬完畢,才剃頭刮須,還俗回城,重新尋找工作。

父親身上的色調是豐富的,但也是單純的。豐富在于那多重的文化銘刻,單純則在于他赤誠的天性,他對他自己所認為的美好的東西的堅定的向往、追求,并身體力行之,而這,就是知識分子!

父親身上的文化銘刻,我以為是很有一些典型性的,他那赤誠的天性上烘托出來的多重文化銘刻顯得特別清晰,從中我們可以看到中國的一代知識分子在傳統與現代的多種多樣的因素中所作的選擇、重組與融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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