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父親

有一年的一個夏季，二弟來蘭州開會，順便把父親和二叔也帶來住了幾天。和父親同來的還有大妹夫婦和小弟小妹他們。

父親告訴我說，自從一九五九年離開蘭州以后，四十多年沒再來過蘭州。感到蘭州的變化確實很大，完全找不到老蘭州的樣子了。父親說：“五十年代我和你二叔都在蘭州謀生，因家里老人和一串兒女沒人照顧．就又回到了老家。那陣子如果下決心繼續(xù)留在蘭州做事，現(xiàn)在事情也做大了。沒有想到幾十年后我的女兒又在蘭州工作，算是咱家和蘭州的一種緣分吧。”

父親是個相當(dāng)開通的老人，雖然已經(jīng)八十高齡，走起路來仍然風(fēng)風(fēng)火火，連拐杖都不用，也不叫兒女摻扶。父親剛強了一生，晚年了還保留著年輕時期的稟性。

父親這次來，我本想帶他老人家到蘭州的五泉山和白塔山好好游玩幾天。可父親說：“我年歲大了，爬不了山就在黃河邊看看吧。我一直喜歡看黃河，五十年代就喜歡在黃河邊散步。這里能看見山，也能看見水、有山有水的地方才是最好的風(fēng)景。”父親蒼老的身影在黃河岸邊走動，他邊走邊自言自語地說：“這恐怕是我老漢最后一次看黃河了，誰知道明年我老漢還在不在這個世界上呢?”聽著父親蒼涼的話語，我心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我理解父親的心情，他是覺得自己年歲大了，再沒有機會來蘭州了。父親的話提醒了我，父親的確老了，我想等到明年開春，我請個長假帶父親到祖國各地走一走、看一看，看看祖國的大好河山，也算是我這個女兒對父親一點孝敬之心吧。

父親這一生很苦，八歲上就離開了祖父，嫩弱的肩膀就挑起了養(yǎng)家糊口的重?fù)?dān)。聽大姑說：父親受了不少的苦，很小就跟著大人跑生意，不分白天黑夜，沿家擔(dān)擔(dān)，衣走麥城，汗水灑遍了陜甘寧青。父親有一個弟弟、兩個妹妹。大妹嫁到了陜西農(nóng)村，小妹遠(yuǎn)嫁新疆，三十歲那年因病離開了人世。這件事對父親打擊很大，因為，父親千辛萬苦把小妹姑供出師范學(xué)校。小姑福淺，本來嫁給了一個國家干部，卻守不住那份福，年輕輕的就拋下一雙幼小的兒女去了另一個世界。父親說：“在你小姑身上全家人花費了不少的心血，她說走就走了，親人連她的尸骨她沒有見到。”父親說到這里顯得十分傷感!眼窩都濕了。長這么大，我還是第一次看見父親這么難過。大姑活著的時候，每每說起父親和他們小時候的經(jīng)歷，就哭的淚流滿面，聲音嗚咽地說不下去。大姑說：“當(dāng)年，我被你姑夫騙到陜西這個窮山溝里，你父親每年都要從甘肅走幾天幾夜到陜西來看我，每次來總要給我和幾個孩子帶一些家鄉(xiāng)的特產(chǎn)、鞋子、衣裳之類的東西，走的時候還要給我留一些零花錢。如果不是兄長和親人的關(guān)愛陪伴我度過那些思鄉(xiāng)的歲月，我早就從懸崖上跳下去了。”

正如大姑所言，在我的印象中，父親很善良，心胸也很寬廣。就說我這個長女吧，從出生到出嫁，父親一次也沒有打罵過我。這對于一個大西北的男人來說，是不容易做到的事情，可是父親他做到了。父親惟獨不好的是對母親不夠體貼，對兒女的教育不是很盡責(zé)任，在這方面我對父親或多或少還是有些意見的。父親對母親恩怨極深，聽一個族親講，母親本來不是給父親說的媳婦，相關(guān)的那天，姥姥動了心計，讓美麗漂亮的大姨媽頂替相貌丑陋的母親出場。新娘娶回家后，父親才發(fā)現(xiàn)娶來的媳婦不是當(dāng)初相準(zhǔn)的那一個。就為這事，父親對外公一家很有成見，也很少與外公家來往。和母親的感情也一直好不起來．兩個人磕磕碰碰，湊湊合合過了一輩子。知道這件事情后，我從內(nèi)心也就能夠理解和原諒父親對母親的冷漠，更能體諒父親這一生對母親的無情。這種事情給了誰，誰都會生氣窩火，何況父親是一個相貌相當(dāng)英俊的男人。

父親年輕的時候，相貌十分出眾，個頭又高又大，是老家那個小城里最帥的男人之一。在我的相冊里，保留著父親五十年代和同事們在蘭州拍的一張老照片，照片的顏色雖然已經(jīng)發(fā)黃，但仍然能夠看清楚父親當(dāng)年的瀟灑。父親穿一件黑色大衣，戴一頂棉帽子，大方自然地站在后排的最中間。父親的氣質(zhì)與眾不同，父親的英俊別人也沒有。面對當(dāng)年英俊瀟灑的父親，我心里是那樣的自豪!這是我唯一保存的一張父親的老照片，照片的后面寫著：“一九五九年十一月于蘭州。”屈指一數(shù)，這張照片距今已有四十多年的歷史了，能夠推算出來，拍這張照片時父親也就三十多歲，正是他人生的黃金階段。面對蒼老的父親，我多么希望他老人家能多活幾年啊，有父有母的家，才是兒女真正的家。

讓我內(nèi)疚的是，父親這次來蘭，我因工作太忙，沒能陪他老人家好好游玩。等忙完了工作，我特意請了幾天假，準(zhǔn)備好好陪父親散散心，沒有想到父親他決定隨二弟的車一塊回去。無論我怎么挽留，父親還是決定要走。父親終于走了，留給我的是許許多多的遺憾!昨晚，小弟在電話里告訴我說：“父親已經(jīng)病了好些日子了，走路都拄著拐杖。”我一聽，眼淚流了出來!我讓小弟把電話交給父親，我想聽聽父親的聲音。父親好長時間才聽出了我的聲音，他用無力地語調(diào)對我說：“香兒，我的病已經(jīng)好多了，我不讓他們把我生病的事告訴你，他們還是對你說了，不過，你不用擔(dān)心，生老病死誰也躲不過去，我都八十歲了，就是健康也活不了多少日子。只能是活一天算一天，你工作忙不要再為我提心吊膽，好好上你的班，不要耽誤工作。如果還能活到年底，就等著你們回家來過年。”父親的話是那樣的蒼涼，我的心情也是那樣的潮濕!

天冷了，我知道老家沒有暖氣，我最擔(dān)心父親受凍，想把父親接到我這里小住一些日子。父親卻說：“唉!現(xiàn)在不敢出遠(yuǎn)門了，去年，身體狀況感覺還行，就大著膽子出去逛了一趟。今年，明顯感覺不如去年了，還是坐在家里保險一些。”聽著父親凄涼的話語，我的心里是那樣的酸楚!

再有兩個多月就要過年了，我盼望著能在春節(jié)前回到老家，一是為父親祝壽，二是與家人團聚。年過半百的我，思鄉(xiāng)的心情越來越濃，想起古人說過的那句話：“在老人眼里，兒女永遠(yuǎn)都是長不大的孩子。”此時此刻，我這個漂蕩知外的游了多想立刻回到老家，貼在父親溫暖的胸口感受那厚重如山的父愛。在這里我想對父親說：“父親，女兒很想念您!”

選自《甘肅電力報》總第73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