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哈馬斯震蕩

亨廷頓有一個著名的論斷：伊斯蘭世界的民主化過程，往往成為宗教勢力取代世俗勢力的過程。哈馬斯獲勝引起震蕩。哈馬斯并非是首個被貼上“恐怖組織”標簽后通過民主選舉上臺的例子，可能也不是最后一個。國際社會尤其是美國將如何正視這樣的“選舉結果”？中東地區(qū)的政治格局會受到怎樣的沖擊？

美國對民主是“葉公好龍”

阮宗澤

哈馬斯勝出之所以引起轟動，主要是因為它被美國和以色列定為恐怖組織。如果哈馬斯不反美反以色列，就不會鬧得如此滿城風雨。這就產生一個問題：既然美國要推行民主，就應尊重大多數(shù)人的權利，尊重選舉結果。只注重形式而不接受結果，是不公正的。

美國的確把大中東計劃納入民主和反恐的框架下，但民主選舉帶來的結果又讓美國無法掌控。哈馬斯不過是最新的一個例子，此前的伊拉克選舉中什葉派得勝對美國來說也未必全是好消息，其問題會慢慢暴露出來。美國對伊拉克什葉派崛起的隱憂并不是沒有，它之所以拼命地打壓伊朗，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要切斷伊朗什葉派與伊拉克什葉派的聯(lián)系。最近國外一個網站登了一則笑話：布什和內賈德私下會晤，內賈德對布什說：我應該感謝你。我們同伊拉克打了八年戰(zhàn)爭，就是希望把伊拉克變成一個什葉派主導的國家，卻一直沒能做到。不過，現(xiàn)在你們已經幫我們實現(xiàn)了這個愿望。哈馬斯上臺后，美國全力向中東施壓，２月２０日，美國國務卿賴斯突訪埃及、沙特阿拉伯、黎巴嫩和阿聯(lián)酋。在埃及接受電視臺采訪時，賴斯專門談了哈馬斯的問題。她所傳遞的信息是，美國要在中東地區(qū)構建一個“統(tǒng)一陣線”，孤立和包圍哈馬斯。美國能不能達到預期目的，現(xiàn)在還難說。但埃及的表態(tài)讓美國高興不起來。埃及希望美國給哈馬斯多一些時間和機會。目前美國在哈馬斯問題上感到很棘手。美國國內已有人開始反思：如果把民主計劃大力推行下去，美國能獲多大的利益？

實際上，美國對待哈馬斯的態(tài)度充分反映了美國對民主的“葉公好龍”。布什政府非常清楚，它們把推行民主作為反恐的工具。美國通過軍事手段打擊恐怖主義，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它還試圖通過推行民主的方式根除恐怖主義。布什在最近的幾次講話中，如１月３１日的“國情咨文”中，用大量篇幅講了巴勒斯坦選舉問題和伊朗核問題，而且都是放在如何推進民主的框架內來講這些問題的。在推進民主的問題上，美國共和、民主兩黨的認識是一致的。

前一段時間，美國在中亞搞了幾起“顏色革命”，即不承認選舉結果，鼓動民眾舉行街頭抗議，直至揭竿而起，推倒重來，以便讓親西方的勢力上臺執(zhí)政。能否在巴勒斯坦搞“顏色革命”，美國也曾經想過，但不敢實施，因為哈馬斯有太廣泛的民眾基礎，如果進行重新選舉，很可能適得其反，哈馬斯沒準兒會得到更多的選票。

９．１１后，美國搞了個恐怖主義的名單，還推動聯(lián)合國通過一系列反恐文件，其中就有在金融領域截斷恐怖組織資金來源的決議，可以查封其賬號、凍結資產。一旦上了這一名單，國際恐怖組織在金融上被卡住脖子，就寸步難行。美國試圖通過包括截斷對巴勒斯坦的一切援助，對哈馬斯施加強大壓力，迫其就范。

現(xiàn)在的問題是，哈馬斯已不是一批嘯聚山林、占山為王的綠林好漢，而是一個通過正常的、合法的民主選舉上臺的政治組織。打壓、停止援助都不能解決問題，美國最終不得不“與魔鬼打交道”。普京說過，哈馬斯的勝利就是對美國中東政策的沉重打擊。中東問題要想得到全面解決，就不能回避哈馬斯。

如果美國執(zhí)意不承認哈馬斯

張曉東

美國認為哈馬斯是恐怖組織，進而不接受。但巴勒斯坦人民選擇了它。也許巴勒斯坦人民以后會為這種選擇付出代價，但當下這是選舉的結果。

美國在中東有很大的利益，在中東推進民主也許與美國的長遠利益是一致的，但近期會遇到許多難題，美國愿不愿意為了實現(xiàn)長遠利益而犧牲一部分眼前利益？如果美國和以色列執(zhí)意不承認哈馬斯，對它施加壓力，斷絕對巴勒斯坦的援助，制造困難，我認為最后的結果是，當?shù)厝嗣駴Q不會把賬算在哈馬斯頭上，而會認為是美國和以色列的政策造成的，會更仇視、反對美國和以色列。美國和以色列應該給哈馬斯時間，給它機會。我認為哈馬斯上臺后會進行某種政策調整。

一個潛伏在選舉之前的問題

殷罡

美國和以色列在哈馬斯獲勝后不愿接受選舉結果的一個主要原因，就是不承認哈馬斯的參選資格。這個問題實際上潛伏在巴勒斯坦選舉之前。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主席阿巴斯要求巴勒斯坦地區(qū)實現(xiàn)一個政府、一桿槍、多種聲音，但在選舉前做不到。哈馬斯除了宣布參加選舉和階段性停火，什么條件都沒有答應。任何國家都有這樣的選舉規(guī)則，即參加任何機構、團體和任何職位的選舉，首先要承認這個機構、團體或政體的綱領。但哈馬斯既沒有承認巴勒斯坦基本法，等于沒承認國家憲法，又沒有預先承諾要承擔相應的義務，比如繼承《奧斯陸協(xié)議》和承認以色列，就參加了選舉，這在其他國家都是不可想像的。阿巴斯心存僥幸，認為哈馬斯頂多得到３０％的議席，而只要哈馬斯坐到議席上，就要服從規(guī)則，等它正式進入議會后就可以規(guī)范它。阿巴斯的想法首先遭到了以色列的反對，但阿巴斯親自到美國做工作，說服了布什總統(tǒng)。于是，布什總統(tǒng)壓沙龍，要他不要阻止選舉。以色列在巴勒斯坦選舉中不得不給予配合，甚至允許非哈馬斯候選人在東耶路撒冷舉行競選集會。但以色列一直認為哈馬斯參選是非法的。選舉前，以色列的官員一直堅稱不與有哈馬斯成員組建的新政府打交道。現(xiàn)在以色列已經后悔當初不該屈服于美國的壓力。如果以色列一直堅持哈馬斯參選是非法，可能局面會好些。

哈馬斯做好準備了嗎

阮宗澤

哈馬斯“橫空出世”，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美國、以色列是這樣，甚至連哈馬斯自己也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各方都感到不適應，因此彼此調整都需要一定的時間。

有一個可供參考的例子，那就是愛爾蘭共和軍的轉變過程。愛爾蘭共和軍和哈馬斯的武裝組織一樣，是激進組織，被英國定為“恐怖組織”，新芬黨是它的政治代表。

愛爾蘭共和軍從與政府對抗到與政府合作，走過了漫長的道路。１９２１年英國和愛爾蘭分治，北愛爾蘭劃歸英國。上世紀６０年代起愛爾蘭共和軍開始從事恐怖活動，進行暴力革命。英國政府對愛爾蘭共和軍的打壓是很嚴厲的。英國政府不承認新芬黨，不允許它參加議會選舉。英國的電視號稱言論最自由，但在采訪新芬黨領導人亞當斯時，電視畫面上只見其人不聞其聲，只能看他張嘴，不讓他發(fā)聲。我在上世紀９０年代初去過北愛爾蘭，當時氣氛仍很緊張。那里的士兵荷槍實彈，隨時可以檢查來往的車輛。但武力難以解決問題，面對這一“恐怖組織”，英國政府一直很頭疼。打打停停持續(xù)了幾十年，各種協(xié)議也簽了不少，但都沒有順利執(zhí)行。后來，也就是布萊爾１９９７年上臺后，英國政府不得不和新芬黨進行和平談判，使它走上了和平道路，放棄暴力行為，放棄武裝斗爭。新芬黨后來也被允許參加選舉，許多黨員被選入地方議會里。

哈馬斯同樣面臨一個角色轉換問題，但這個時間將會很漫長。如果太急，那就是硬著陸，這可能會讓它有自殺的感覺。當選總理哈尼亞現(xiàn)在已經放出一些風聲，說可以有條件地與以色列共處，這是一個好的信號，他在試放氣球，試探各方的反響。

阿拉伯國家的不安

殷罡

前幾天我與來華訪問的以色列外交部高層官員談到哈馬斯問題。她認為最擔心哈馬斯上臺的其實是阿拉伯國家領導人！我贊同這樣的分析。的確，哈馬斯的創(chuàng)始人亞辛其實是埃及“穆斯林兄弟會”的成員，而哈馬斯則是“穆斯林兄弟會”在加沙的分支機構。所有阿拉伯國家都有“穆斯林兄弟會”這個老大難問題，所有的阿拉伯政府領導人都擔心、壓制、甚至嚴酷鎮(zhèn)壓主張政教合一的“穆斯林兄弟會”。現(xiàn)在哈馬斯竟然在以色列眼皮底下存活下來，而且還“奪”了權，這對其他國家的“穆斯林兄弟會”難道不是鼓舞？它們不會更來勁？要是所有阿拉伯國家的“哈馬斯”都可以不簽字畫押就參加選舉，豈不天下大亂？

張曉東

“哈馬斯現(xiàn)象”在一些阿拉伯國家慢慢會引起震蕩。一個帶有強烈宗教色彩的政黨在中東上臺，對中東地區(qū)現(xiàn)有的政治結構造成的沖擊會慢慢顯現(xiàn)。像哈馬斯這種帶有宗教色彩的政黨（組織），在一些中東國家已經漸成氣候。美國最擔心的正在于此。如果美國在哈馬斯問題上輕易做出讓步，那么好了，中東地區(qū)還有許多比哈馬斯溫和的宗教政黨怎么辦？這無疑會對中東現(xiàn)有統(tǒng)治者形成巨大壓力。說最害怕哈馬斯上臺的是阿拉伯國家也未可知。

現(xiàn)在，阿拉伯國家領導人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哈馬斯上臺給美國出了個不大不小的難題，他們最初心中多少有些快感——美國不是在中東偏袒以色列嗎？不是要在中東搞民主選舉嗎？坐蠟了吧。但這種快感很快就變成了擔憂，哈馬斯上臺對現(xiàn)存的阿拉伯國家的政治結構絕對是一種挑戰(zhàn)。埃及、科威特、沙特阿拉伯、約旦、阿爾及利亞等國對哈馬斯上臺絕對是一種矛盾心理。特別是美國一再催促他們推行民主選舉，這讓他們非常擔憂。中東國家現(xiàn)政權大多親美，從老百姓的心理來講，換個反美政府也許會更好些。

阮宗澤

在如何對待哈馬斯問題上，歐洲國家和美國的態(tài)度不盡一致。歐洲國家在保持對哈馬斯的壓力的情況下，希望通過談判給哈馬斯一個臺階。歐盟擴大后，它的周邊地區(qū)也隨之擴大，歐盟更加注重對中東事務的參與。而且作為中東和平路線圖的一方，歐盟有其獨特的影響與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