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同學:
你走了,像千千萬萬個達斡爾族勞動婦女一樣,填完自己的人生履歷表,帶著未了的心愿,匆匆走了。
你消失了,似一朵曇花,帶著詞語無法形容的凄美與莊重,轉瞬即逝。
在另一個世界,一定有你的生活、你的空間。我們之間通過心靈的導播,是一定 能夠對話的,如同我和我的祖先超時空的對話一樣。
聽到你突然離去的消息,我悲痛之余,心情十分沉重。作為同學,我因未能向你伸出援助之手而深感愧疚與不安。由于相處時間短,交往不深,一百公里路程,如同一條江、一座山,遠遠地隔離了你我的情感。
記得在初二的時候,你用的是那種沒有橡皮的鉛筆,短得如同一根火柴棍,你總是吃力地寫啊畫啊,每當你彎腰去撿別人丟掉的橡皮頭時,我總是用疑惑與不屑的眼神久久地凝視著你,仿佛在看那篇名為《吝嗇鬼》的小說。
你在美術方面有很高的天賦,美術老師很欣賞你,你的那幅花鳥圖,畫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尤其是那只百靈鳥,簡直就是呼之欲出。我羨慕極了,幾次想找你臨摹,可就是張不開嘴。如果你能上美術專業深造或能有名家指點,我相信你一定能成為丹青妙手的。遺憾的是,你莫名其妙的一次失蹤,徹底改變了你的命運。沒有人知道你失蹤的那個晚上發生了什么,但從那以后你變得目光呆滯,精神恍惚,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初中剛畢業,你就閃電般地和一個酒鬼結了婚,在鍋碗瓢盆的詠嘆中,過起了沒有愛、沒有溫暖、沒有幸福的日子。
作為女人,你不曾享用過胭脂和香粉,你穿得最好的衣服是你女兒幾年前穿過的已過了時的的確良襯衣。你起早貪黑、省吃儉用地操持著一貧如洗的家,做飯、洗衣、鏟地、挖草藥,累得如同一頭步履蹣跚的老牛。
為了填補家用、改善伙食,身懷六甲的你挺著小山一樣的肚子,千辛萬苦地養豬,挖野菜,烀豬食,掏豬糞,臟得都快和那頭黑豬差不多了。好不容易到歲末吃肉賣錢時,和一群酒肉朋友喝酒吃肉的是你那野蠻的丈夫,而吃拳頭被趕出家門,傷心流淚的卻是你。孩子的降臨終于在你的心靈深處點燃了一盞希望之燈,你暗淡無光的眼眸里開滿了溫情的花朵。你肩上的擔子更沉重了,但暴力并沒有因此而結束。
為了給丈夫家續上煙火,你就像辛勞的母雞一樣一口氣生下了五個兒女。原本虛弱的你更是變得弱不禁風。盡管如此,為了你的一群兒女,你仍然像一位辛勤的園丁,用全部的心血與汗水盡心呵護著你的幼苗,樂此不疲地施肥澆水,剪修枝芽。
你最大的幸福是站在窗口眺望孩子們活蹦亂跳玩耍時的背影,在久久的眺望中編織著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憧憬。
你一天之中最大的期盼和滿足,是放學歸來的孩子們那聲甜甜的“我回來啦”;你全身的疲憊與委屈,隨著那美妙的音樂之聲悄然離去,心中溢滿了感動和慰藉。
你最大的欣慰就是年幼的孩子們能夠一天天像小樹一樣茁壯成長,從小學升入初中,從初中升入高中……
你似乎從未為自己活過一天,你活著的惟一目的就是讓孩子們活得健康、快樂。孩子們是你心中的太陽,孩子們是你全部的生命。
最近的大城市齊齊哈爾離你的家只有兩百多公里,而你為了節省開支,供孩子們上學,沒舍得花幾十元錢到齊市去逛一逛、瞧一瞧,這一切都成了你終生的遺憾。
能坐上火車是你多年的夙愿,一百公里外的火車站是你美麗的遠方。你想象著,描繪著,企盼著,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夢想成真。
出生是無法選擇的,如同莊稼必須在土地里生根發芽一樣,但命運是可以改變的。你的悲劇觸痛了我的心,它觸動了我靈魂深處最脆弱的部分,但沒有令我感動,因為你未能像一只草原上的雄鷹一樣,用自己的勇敢和智慧戰勝疾風暴雨。然而真正能成為草原之鷹的又能有幾人?更何況你是一個弱女子。
婚姻好比是一個火柴盒,為了不一起窒息或燃燒,你把寬松的生存空間讓給了丈夫,把溫暖與博愛獻給了孩子們,卻把苦難與不幸留給了自己。
沒有人知道你與病魔抗爭了多少個晝夜。為了讓孩子們吃飽穿暖;為了讓孩子們讀書識字,無論病魔多么殘忍地折磨你,你都舍不得花一分錢買一粒藥,打一次針,硬是咬著牙,與死神頑強地搏斗著。
當我得知,你最終也未能實現坐火車這么個小小的愿望時,陣陣悲哀讓我又一次潸然淚下了。死亡是誰也擺脫不了的,是人生的一個必然過程,但我依然十分憎恨死亡這個殘酷的惡魔,它無情地奪走了我諸多的親人和朋友,它不分善惡,不分老幼,不顧你有無未了心愿,也不管你生前做過什么……
老同學,你就這樣走了,但我相信上帝會給你一個機會的,它會用人間沒有的最好方式迎接你的,帶你游遍世間沒有的美景。天堂里還會有最好的地方讓你居住、讓你享福的。祝你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