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何必那天突然醒得很早,拉開燈一看鬧鐘,才只有四點半。他揉揉蒙眬的眼睛,似乎有點不相信。我怎么就醒來了呢?是不是鬧鐘出了問題?因為這對于他來說,是絕對沒有發(fā)生過的事情。何必還很年輕,還只有二十二歲,像這種年紀的人,一旦睡下去,簡直就像一頭醉了的豬,打雷都打不醒的。可是,不幸的是,何必那天既沒有做噩夢,又沒有尿脹,卻莫名其妙地醒來了。
何必連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何必便又伸出手,將燈扯熄,開關(guān)線用的是綠色的廢炮線,一頭纏在床頭上,拉起來很方便,屋里頓時又沉入一片黑暗。他閉上眼睛,想重新進入夢鄉(xiāng)。這時,卻隱隱約約聽見隔壁有什么響聲,那聲音十分低沉,似乎有人在低低地說話,像蚊子叫一樣。屋子是極其簡陋的老屋子了,墻壁根本不怎么隔音,一點點響動都會清晰地傳過來。何必想,這響聲大約很快就會消失吧?誰知那響聲老不消失,一陣陣在寂靜的凌晨顯得格外令人煩躁。
他便肯定,一定是這種響聲將他從睡夢中吵醒的。
她到底在搞什么鬼?她在跟誰說話?
2
何必住的這棟房子只有兩間,這房子本來不是用來住人的,原來是泥木組裝雜物的。何必和那個女人恰巧是同一天調(diào)來窯山的,因為單身宿舍已經(jīng)住滿人了,窯山里一時又沒有其他空閑的房子,福利科便想起了這棟不能稱之為房子的房子,馬上派人騰空這屋里的雜物,讓他倆臨時住下來,并一再抱歉地說,以后一定會想方設(shè)法讓他們住到單身宿舍里去,現(xiàn)在呢,只能夠暫時委屈一下。
那個年代,人們并沒有很高的奢望,覺得能夠順利地調(diào)動就是很萬幸了,至于這破爛的房子,臨時住住也無妨。況且,窯山里也說了這只是暫時的,所以,就不必再提出苛刻的條件了。這棟破舊的房子離宿舍區(qū)有一些距離,五十多米遠罷,四周便沒有任何的人家了。它像一個孤單的人,矮矮地坐落在馬路邊上,除馬路那個方向之外,房子的墻角下都長滿茂盛的野草。一到夜晚,黑咕隆咚的,畢竟還是有點駭人的。不過,何必倒也不怎么害怕,年輕人血氣方剛,陽氣十足,再者,隔壁還住著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三十多歲,在窯山里說來,算是一個很有姿色的女人,臉子腰子腿子奶子肚子,都十分均勻,你看一眼就會閃閃地一亮,感到非常的舒服。還有她的穿著打扮,以至于走路的姿勢,與窯山里的那些女人也截然不一樣。
既然是鄰居,又既然只有兩個人,按理說,他們之間應(yīng)該是相處得很好的,可以說說話,甚至還可以買點酒菜打打平伙,讓這棟孤零零的房子有些歡歌笑語,有些勃勃生氣。可是,出乎人們想象的是,何必雖然與那個極有姿色的女人隔壁住著,兩人卻從來也沒有說過話,甚至連一個笑臉也沒有過。何必是希望與那個女人有所交道的,更何況那是一個乖態(tài)的女人,與這樣乖態(tài)的女人在一起說說話,心情就會不一樣,走窯的疲累和酸痛就會隨之消失。
即使何必想主動跟她說說話,但那個女人好像并沒有與他說話的欲望,有時拿眼睛瞟一眼他,就迅速地移開了,并不想打破這種沉默的局面。那個女人似乎很高傲,不想讓這個后生闖進自己的生活,愿意保持這種互不搭腔的狀態(tài),并且有意地劃出一條沉默的溝壑,保持著一點距離。這樣一來,何必盡管心里充滿了與她說話的欲望,也就不好主動地跟人家說話了,再說何必又不是厚臉皮的人,他不喜歡死皮賴臉地去跟她說話,那樣也太無趣了,他喜歡初次的談話是在那種十分自然以及隨意的狀態(tài)之中進行。于是,何必便暗自覺得這個女人有一種不可接近的感覺,于無形之中便將他拒之千里。另外,還給人一種不可捉摸的神秘感。兩人雖說進進出出經(jīng)常見面,她甚至連笑一笑的意思也沒有。
不過,總而言之,兩人雖然沒有打過任何交道,但是做鄰居,倒也還相安無事。
像這么一個乖態(tài)的女人調(diào)來這個窯山,不可能不引起別人的注意和議論,關(guān)于她的一些信息,也在小小的窯山里迅速地傳播。所以,何必后來聽人說過,這個女人是長沙的,也結(jié)了婚的,但暫時還沒有崽女。在井下上班時,有人曾經(jīng)笑過何必,說何必,你可不要在夜里偷偷地跑到那個女人的被窩里去了呀,如果人家抱著你,像抱崽一樣的呢。說得何必臉紅紅的,何必憤憤地說,你們怎么亂說呢?讓人家聽見了多不好啊。何必個子很小,又十分瘦,的確像個長不大的人。但令何必感到奇怪的是,他住在隔壁也有好幾天了,怎么就從來也沒有見過她的男人呢?她男人是哪里的?關(guān)于這一點,在傳播的有關(guān)她的信息中,卻是個空白。
何必當然也知道了,這個女人姓吳,叫吳玉英。在機電科上班。何必想,在窯山,還是做女人好啊,起碼用不著走窯,既安全,又干凈。像他這樣,很可能就走一輩子窯了,走到頭發(fā)泛白,連骨頭里的油都會榨干的。
但是,那天凌晨四點半發(fā)出的莫名其妙的響聲,打破了他倆之間的一種寧靜。這令何必微微地生出了一絲煩惱,我是走窯的人,不像你坐辦公室那樣輕松和安全,即使精力不濟也沒有多大的關(guān)系,我就不一樣了,我如果耽誤了瞌睡,沒有了精神,恐怕就會出事,井下危機四伏,稍有不慎,便會釀成大禍。此類事情,在窯山里又不是沒有發(fā)生過。就在前天,有個伙計夜里從鄉(xiāng)下的家里匆忙趕來上班,走了百十里山路,也沒有睡覺,人已經(jīng)疲憊不堪,別人當時還勸他不要下井了,休息一夜再說,免得精力不支。誰知那個伙計卻舍不得丟掉這個班,硬是要堅持走窯,結(jié)果呢,沒精神了,在井下猛打瞌睡,生生地被幾百斤重的矸石砸死了。
何必很想找個機會對這個姓吳的女人說一聲,請她注意一點,不要在夜里再弄出什么響動來,因為這件事情從表面上看起來只是影響別人的瞌睡而已,但說得嚴重一點,其實就是在悄悄地索要人家的性命。
那天他下班回來,正摸出鑰匙開門,吳玉英這時也站在門口,從口袋里摸鑰匙。何必便轉(zhuǎn)過臉朝她看了一眼,想非常委婉地對她說一聲,請她不要再在夜里弄出響聲。他甚至想到一定要控制自己的情緒,絕對不要激動,說話的口氣要輕輕的,臉上帶著微笑,不是那種居高臨下的教訓(xùn)人的口吻,而是在與她和風(fēng)細雨地商量某件事情。
這時,他看到那個女人也正在看他,而且,她臉上微微地泛起一種愧疚,嘴唇也動了動。何必心想,她可能會說話了,一定是想向他表示歉意了,她肯定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對。可是,那個女人猶豫一下,終于還是沒有說話,有點遲疑地打開房門,苗條的身子一閃,便悄無聲息地進屋里去了。
何必呆呆地站在門口,頓時感到一種失望,十分的失望。他希望那個女人向他道一聲歉,哪怕是說一句對不起,他心里也許就會好受一些,便也會原諒她在凌晨弄出來的那些響聲。既然你臉上的表情已經(jīng)流露了出來,已經(jīng)有了道歉的意思了,那又怎么說不得呢?何況,我姓何的又不是一個不講理的人。
這是不是人們常說的金口難開呢?何必想。
當然,走進屋子的何必也責(zé)怪自己過于拘謹了,沒有抓住剛才那個極其寶貴的機會,自己不是也想對她說說那件事嗎?如果看見她臉上已經(jīng)有了愧疚之色,自己馬上一張嘴就可以說了出來,相信她聽罷,絕對不會反感的。何必坐在床鋪邊,狠狠地掐了自己的嘴巴一下,他覺得這張嘴巴很不爭氣,讓它表現(xiàn)的時候它居然緘默不語。
3
何必那天剛巧上了最后一個白班,緊接著,在當天夜晚便要轉(zhuǎn)天光班了,做完天光班便上中班,這是窯山的慣例,窯山是三班倒,每個班十天一輪。天光班是夜里十二點鐘上班,早上八點鐘出來,然后吃飯睡覺。所以,隔壁屋里如果凌晨四點半繼續(xù)還有什么響動的話,對于何必來說已經(jīng)無關(guān)緊要了,因為暫時不存在影不影響他睡眠的問題了,那個時候他還在窯底下?lián)]汗如雨,一鏟一鏟地把閃閃發(fā)光的煤炭鏟到電溜子里。但何必弄不清楚的是,等到他做中班或是白班時,那種響聲還會不會繼續(xù)發(fā)生?
何必至少在那十天里,心里的這種煩惱已不復(fù)存在了,睡足了覺,他就去看別人打籃球,或是看人家打紙牌,然后去上班。他也就沒有想過再要對那個姓吳的女人說說了,或是等待著她向他來道歉了,他好像把這件事情忘到腦后了。
十天是很容易過去的,一眨眼,就輪班了。等到何必輪中班時,晚上十二點才從漆黑的井下回來,累得精疲力竭的,洗完澡,吃了飯,然后回到房子里,想安安心心地一覺睡到上午再起來,可是,不幸的事情又發(fā)生了,因為何必在凌晨四點半又被隔壁的那種響聲驚醒了,心里便升起了無限的煩惱和氣憤。這個女人真是害人不看日子啊,她難道說不知道我要睡覺嗎?她難道說不知道睡覺對我的重大意義嗎?他恨不得跳下床鋪,發(fā)瘋地沖過去,叫她停止那種煩人的響聲。可是,一想,在這寂靜的凌晨大喊大叫,又成何體統(tǒng)呢?別人不說你何必發(fā)瘋了才怪呢。當然,何必還想了一個比較溫和的辦法,那就是伸出手來敲敲墻壁,提醒提醒隔壁,但他還是猶豫了,你的確是想提醒人家,而人家卻忽然明白你原來沒有睡著呀,那么,你是不是在故意地偷聽什么呢?想到別人有可能以為他是在偷聽,何必終于放棄了敲墻壁。
何必深深地大嘆一口氣,覺得自己對于這件事情竟然無能為力,便十分沮喪,認為自己也太無能了。唉,無能就無能罷,覺還是不能夠耽誤的,一夜不睡,如病三日。然后便硬性地強迫自己靜下心來睡覺,心想,到天亮了再跟她說吧。然后,閉上眼睛,企圖漸漸地進入夢鄉(xiāng),他甚至還動用了數(shù)數(shù)的手段,數(shù)到兩百下了,還是不能入睡。因為隔壁仍然在窸窸窣窣地響動,簡直像無數(shù)根利針齊齊地扎向他的耳朵,整個腦殼痛得要命。雖然那響聲后來漸漸地停止了,但他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
他在黑暗之中大睜著眼睛,暗暗地大罵起來,這個騷女人啊,到底在發(fā)什么騷呢?是不是像母狗一樣在走草呢?你即使是在走草也不要選擇在這個時候啊,你也得等我不在屋里時再走啊。是不是因為她男人一直沒來,她就忍不住渾身的騷勁了呢?還有,她好像在小聲地跟誰說話,那么,這個男人又是誰呢?他羨慕這個男人,因為能夠得到這樣乖態(tài)的女人,真是人生之中的一大勝利啊,但他又痛恨這個男人,你即使要來奪取勝利,那也得要看看時機嘛。你不能夠光顧著自己的快樂,就忘記了隔壁的人要睡覺呀!這時候,正是睡天光覺的好時光,可是,我還怎么能睡得著呢?
有那么一刻,何必很惡毒地想把這個女人的秘密掀出去,讓她臭了這塊牌子,以后就收斂了,就不會這樣張狂了。可是,何必畢竟還是一個善良的后生,他知道這樣惡意的話如果傳了出去,那這個女人的臭名聲就四海傳播了,再也沒有臉面了。他明白這樣會毀了一個女人的。但他不忍心毀了這么一個乖態(tài)的女人。何必就是如此地矛盾重重。
何必上班時,由于沒睡足,精神的確差多了,大不如以前了,眼睛紅紅的,鏟起煤來有氣無力 ,分配給他的那一段煤炭,就像一條可惡的毒蛇,他鏟了半天,卻怎么也不縮短身子,甚至似乎還在嘲笑他。吃班中餐時,何必很想將這件奇怪的事情跟伙計們說說——為了給她留點面子,可是給她保密,他不說有男人的聲音,只說有令人煩惱的響動——請大家?guī)退麃硪黄鸱治龇治觯吹降资窃趺椿厥拢缓笤俳o他出個主意,究竟如何來處理這件煩惱的事情。可是話到嘴邊,何必又把那些想說的話連同飯菜一起吞下去了。因為他擔(dān)心人家會笑話他,說這樣的事情還用得著來問嗎?你可以拼命地擂她的門,或是敲敲墻壁,可以狠狠地威脅她,如果還不停止響動,就要砸碎她的玻璃,踢爛她的門。這不是很容易解決的嗎?簡直是易如反掌嘛。
何必想,如果這樣,也太過于粗暴了吧?他不想為此事鬧得驚天動地的,最好是和風(fēng)細雨地解決算了。總的來說,何必還是一個性情溫和的后生。
不過,那天他還是想出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他媽的,寫個紙條塞進她的屋里,提醒提醒她不是很好嗎?這樣,既避免了兩人的尷尬,又免去了不少的口舌。何必頓時興奮地拍了拍自己的腦殼,哎呀,看來我這個人還是不愚蠢呀,一下子就想到這么個絕妙的辦法。
4
何必那天一下班,就匆匆地回到屋里寫了一張紙條,上面寫道:請你在凌晨四點半左右不要再發(fā)出響聲了,謝謝。落款:你的隔壁。
何必對自己寫的這張紙條非常滿意,簡直是言簡意賅,也十分的禮貌。他趁那個女人還沒有下班回來,便悄悄地從門縫里塞進去,然后得意地回到自己的屋里。他想,這下總應(yīng)該解決了吧?可以睡一個安穩(wěn)覺了吧?
何必吃罷飯,就看電影去了。窯山里每個星期只放一次電影,就像打牙祭。何必除非上中班沒辦法看,其他的班次是必定要看的,有電影不看,這漫漫長夜就太枯燥太寂靜也太難挨了。窯山里的人也必定要看的,因為這是窯山少有的熱鬧,所以,那些喝酒的,那些打牌的,那些打球的,還有那些聊天的,通通地匯集到操場里去了,人聲鼎沸。何必不知道那個女人來看電影沒有,他甚至還伸出長長的頸根,往周圍的人群望了望,似乎沒有看到那個女人。
何必便自嘲地暗笑,這黑壓壓的一大片,到哪里去發(fā)現(xiàn)她呢?她即使來了,你也看不到的呀。何必還暗笑自己,她來不來關(guān)你什么事呢?為什么這樣地牽掛她?關(guān)于這點,何必連自己也沒有想清楚。那晚上的電影很不錯,是打仗的,叫《地雷戰(zhàn)》,而且非常的激烈和殘酷,看得何必揮舞著拳頭哇哇大叫,恨不得也跳到銀幕里面去打仗。看罷電影,何必便興奮地回來睡覺,仔細聽聽隔壁,一點聲音也沒有,靜悄悄的。何必心想,從今晚上開始,他一覺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到起床的時候了,因為她肯定看到了自己寫的紙條,她就不可能不有所收斂。況且,她是那樣一個有教養(yǎng)的女人。俗話說,響鼓不用重擂嘛。
可是,那天凌晨,何必仍然被隔壁的響聲驚醒了。他憤憤地拉開電燈,一看鬧鐘,竟然又是四點半。我的娘,她到底是在搞什么鬼?難道她沒有看到我寫的紙條嗎?她難道看到了我的紙條不愿意改正嗎?
那種響聲仍然在繼續(xù),何必簡直受不了了,簡直要發(fā)瘋了,他伸出拳頭重重地擂了自己的腦殼幾下,然后氣憤地跳下床,連想也沒細想,砰地打開門,便幾腳沖了出去。
其實,何必還是沒有立即去敲她的門,他猶豫了,因為隔壁的屋子已經(jīng)沒有任何聲響了,既然如此,還去敲什么呢?陣陣寒風(fēng)猛烈地吹打著,山上的樹林發(fā)出恐怖的啊啊聲。他打算返回屋里,心里卻又很不平衡,天氣這么冷,老子既然起來了,卻又不去說她,那老子起來做什么呢?還是要去說,遲說不如早說,把這件惱人的事情還是早點了斷吧。
等到何必終于下定決心去敲她的門,要對她好好地說說這件事情時,那個女人的房門卻是虛掩上的,輕輕地一敲,居然就敲開了。何必頓時感到非常奇怪,這個女人怎么這么粗心呢?怎么連門也不關(guān)呢?
他渾身哆嗦地站在門口往屋里看了看,但并不見她的身影。因為屋里沒有開電燈,一片漆黑,窗簾厚厚地遮住了窯山那一絲微弱的光線。何必便覺得十分疑惑,也生出了一絲害怕,她人哪里去了呢?難道說她不在家里嗎?不在家怎么不記得關(guān)門呢?
何必這時聳聳鼻子,突然聞到了這屋里充滿了濃厚的血腥味,便立即感覺到有點不對頭了,他趕緊在門邊的墻壁上摸索著開關(guān),摸索了好一陣,才終于摸到了開關(guān),他扯開電燈一看,天啦,那個女人赤身裸體地躺在床鋪上,鮮血橫流。女人一臉痛苦,嘴里塞著一團毛巾,驚恐的眼睛大大地睜著,似乎對于這個世界有無限的疑問。
何必突然尖銳地叫喊一聲,然后發(fā)瘋一樣地跑了出去。
5
這件兇殺案破得非常迅速,僅僅在一天之內(nèi)便破獲了。
案情是這樣的——
吳玉英的男人在一個叫雙橋的小火車站工作,雙橋離窯山只有兩站路,并不太遠,坐火車二十分鐘便可以到達。他每天只在凌晨四點一刻回來,然后,又匆匆地搭火車回去。他之所以不在白天回來,是因為他有巨大的痛苦,他的臉部已經(jīng)完全被毀了容,丑陋不堪,讓人見了非常害怕。起因是他有一次與車站的同事爭吵,那人一直記恨他,有一天,趁他不備,便朝他臉上潑了硫酸。兇手當然坐牢去了,但是受害者——吳玉英的男人從醫(yī)院出來之后,仍然在那個小車站上班,而臉上卻留下了嚇人的疤痕,這是毫無辦法的。她男人還沒有什么擔(dān)憂,因為同事們反正是見怪不怪了,再說他是搞調(diào)度的,每天坐在屋里,跟那些旅客也沒有什么交道。但是,他卻不敢面對窯山的人,因為他的女人是那樣的有姿色,他被人毀容之后,兩人的相貌懸殊太大了。這是他心理上最大的障礙。再說,吳玉英也礙于面子,不想讓窯山里的人知道她有這么一個相貌丑陋的男人,所以,也愿意讓他凌晨回家,然后再匆匆返回。
也所以,夫妻之間的會面就放在了那短暫的幾十分鐘之內(nèi)。
何必第一次聽到隔壁屋里的響聲,正是她男人從醫(yī)院里出來的那天,他與女人見了一面,然后又匆匆地返回單位。那天凌晨,還是吳玉英去車站接的他,因為她也是剛剛調(diào)來,她擔(dān)心男人找不到她的宿舍。不過,看到男人這么天天凌晨來回地跑,后來,吳玉英也曾勸過他,叫他不必這么辛苦,每天來來往往的,況且又是凌晨,便要他三天回來一趟。吳玉英其實完全是出于好意,并沒有其他的什么想法。但她男人卻不愿意,而且頓生疑心,是不是她有了另外的男人?不然,為什么說出這樣的話呢?是不是自己被人毀了容之后,她就嫌棄我了?這是一個很固執(zhí)的男人,而且疑心重重,所以,他沒有聽女人的勸告,仍然像往常一樣不辭辛苦地趕回來,然后又匆匆地趕回車站。
自從對女人產(chǎn)生懷疑之后,男人每次回來,就要逼問吳玉英,逼她說出另外的那個男人。這令吳玉英非常氣憤,這簡直是莫須有的事情啊。有一回,她實在是氣憤不過了,竟然生氣地說,我就是有了人,也不會告訴你。于是,那個男人更憤怒了,居然拿出刀子來威逼她。吳玉英嚇壞了,急忙解釋說,我真是沒有呀,你叫我怎么說呢?難道你要逼我說出一個假的來?男人仍然不甘心,決心要找出那個男人,有一次,他竟然指著隔壁,問她是不是這個人。吳玉英說,你不要亂說。男人憤怒地說,你只要承認是他,我現(xiàn)在就去殺掉這個家伙。吳玉英說,你發(fā)瘋了?人家還是個后生呢,我跟他連話也沒有說過。這一點,更加引起了男人的懷疑,他說,你讓鬼才相信呢,你們住鄰居,難道連話也沒有說過么?吳玉英說,我可以發(fā)誓。她沒有別的男人,當然也就沒有什么可承認的。但是,男人此時已經(jīng)不相信她的話了,他的自卑,已經(jīng)讓他懷疑一切,痛恨一切,包括他的女人。因為她曾經(jīng)說過,就是有了男人也不會告訴他的。
所以,在那天凌晨,兩人爭吵一番之后,悲劇就終于發(fā)生了。
其實,還有一點是何必沒有想到的,當他走進吳玉英的屋里時,那個男人就躲藏在門后面,他打開門是準備立即逃走的,沒有想到何必突然闖了進來。他是趁何必發(fā)瘋一樣地跑出去之后,才慌慌張張地從屋里逃出來,迅速地消失在茫茫的黑色之中。
破案之后,何必不由一身發(fā)抖,他沒有想到,住在她隔壁,自己差點連小命都丟掉了。想起那個疑心重重的被毀容的男人,再想起那個乖態(tài)的女人,何必便深深地嘆息,唉,這又何必呢?
責(zé)任編輯/張小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