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無需也不能自己來主持研發,要做的是保護知識產權
中國企業為什么不重視研發?筆者曾借在商學院授課的機會向來自企業的學員討教。民營企業家的解釋是:“我們做研發投入很大,如果失敗,投資收不回來;即使成功,投資也收不回來,新產品和新技術投放市場,不久就被仿制,冒牌貨價格低,我們沒法競爭。”民營企業的顧慮之二是未來的不確定性,“將來的事情說不清,趁這兩年經濟好,趕緊賺些錢,誰做長期打算?”
民營企業行為短期化,國有企業也是如此,盡管原因有所不同。國有企業的高級主管由政府任命,任期三到五年,有長有短,但一般不會跨越重大技術的研發周期。作為理性經濟人,企業負責人的目標函數是最大化自己的提升機會,為此需要業績特別是短期業績的烘托。如果一項技術的開發歷經十載,待到成功之時,卻已錯過調動升遷之日;哪怕這技術為企業為國家產生再大的效益,在國有企業主管眼中,恐怕也不比年終考評指標重要。
無論國有還是民營,沒有研發的激勵,自然不會去做研發。而要想促進研發,首先要給企業以研發的激勵。
研發激勵之難,在于風險和收益的不對稱。從事科技研究的個人或企業必須付出大量的前期投入,未來的收益是否足以回收投資卻充滿著不確定性。新產品、新技術能否為市場所接受?接受程度如何?是否會被抄襲而使新產品的生產廠家失去定價的能力?定價能力的喪失意味著銷售收入低于預期,而研發投資若不能帶來商業利潤,個人或企業就缺乏研發的積極性。另一方面,科學技術又具有很高的社會效益,私人部門的激勵不足導致研發活動低于社會所希望的最優水平。
為了彌補私人部門研發的不足,有人提出由政府主持研發,以克服研發領域中的“市場失效”。由于我們這里講的研發不是載人飛船那樣的國家項目,而是以盈利為目標的商業性活動,政府從事研發也存在著激勵問題。
首先,科技開發項目的成敗與政府主管人員的利益無關,政府官員的積極性從哪里來?其次,政府官員不具備商業經驗,在項目選擇、管理以及成果應用方面不可能比企業界人士更高明。第三,政府也不像每天在市場中摸爬滾打的企業那樣擁有充分的市場信息,無法對項目的商業潛力做出較為準確的判斷。如果換一種模式,由政府安排資金,民間企業競標研發項目,研發的效率可能會提高一些,但政府在項目的甄選上,仍然繞不過激勵、經驗和信息方面的問題。
理論與實踐都說明研發的主體必須是企業或個人。那么,如何使企業具有足夠的研發激勵?答案是制度改革與制度建設。為了提高企業的研發積極性,產權保護特別是知識產權的保護至關重要。只有杜絕了抄襲、冒牌和非法仿制,專利的所有者在市場上才能保持定價的能力,而只有相對高的價格和利潤空間,才能補償企業或個人所承擔的前期投入和失敗的風險,才能誘導他們持續地投資于研發。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諾斯在研究西歐經濟史時發現,有效的產權保護提高了研發的投資回報,刺激了系統性的、商業化的和可持續的研發活動。工業革命的實質不是單純的技術,而是制度和技術的相互影響,是制度在技術轉化為生產效率過程中所發揮的決定性作用。
以此分析中國的情況,可以看出,加強對民營企業家的產權保護具有雙重意義:一是提高研發投資的回報,二是降低產權的未來不確定性,從而引導他們從追逐短期利潤轉變到培養企業的長期核心競爭力。
知識產權的保護對國有企業具有同樣的作用,但僅有這些并不夠,國企高層主管的選聘還必須市場化。國家干部或公務員出身的國企高管與職業經理人不同,他們在意的不是市場的評價,而是上級政府主管部門滿意與否。政府部門的非商業傾向決定了國有企業的研發激勵弱于民營企業,為了提高中國企業作為一個整體的研發積極性,有必要繼續降低國有部門在中國經濟中的比重。
以上分析對政府職能定位的含義是不言而喻的。政府的作用主要在市場之外,商業性研發項目的選擇、資金的籌措與使用、項目的管理以及新技術的應用都不應是政府管的事。除了航天等少數非商業性科學技術攻關,政府應集中精力于制度建設,特別是專利制度和產權保護。
有了牢固的制度基礎,以及制度所提供的強有力的激勵,市場中的企業和個人推廣了計算機和互聯網的應用,將我們帶入了信息時代;有了良好的制度,市場中的企業和個人也一定能夠實現技術的自主開發。
作者為中歐國際工商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