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股東占用上市公司資金、信息披露不實,證券公司挪用客戶保證金等即將入罪,騙貸罪、商業賄賂罪等罪名適用范圍將擴大
2005年12月24日,在當年最后一次全國人大常委會會議上,首次提請審議的《刑法修正案(六)》(下稱草案)雖未獲順利通過,卻再度令懲戒金融犯罪問題成為各方關注的焦點。
據了解,此草案對刑法做出部分修改補充,內容涉及懲處破壞金融管理秩序、操縱股市、商業賄賂、其他犯罪等多項犯罪行為。
《財經》同時了解到,本次草案未獲通過的主要原因,緣于對草案第十五條——“違反國家規定,為他人進行非醫學需要的胎兒性別鑒定,導致選擇性別、人工終止妊娠后果,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罰金”——爭議過大。部分委員認為,該項罪名的法律構成要件很難界定。
來自全國人大法工委的消息進一步證實,此次涉及金融犯罪的修改并未出現太多不同意見,很有可能在2006年3月先行通過。
刑事立法“盲區”
“這是繼2005年2月的《刑法修正案(五)》之后,不到一年的時間內,再次啟動的對刑法的修正,重點依舊是加大對金融領域犯罪的懲罰力度。”全國人大法工委一位工作人員表示。
一方面,對于如此頻繁地修訂一部基本法是否恰當,人們尚未達成共識;同時,此番修訂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形勢逼人”的壓力。
總體而言,中國金融犯罪立法始于1995年。此前,由于金融市場剛剛開始發育,涉及犯罪的罪名甚少。
1995年6月30日,八屆全國人大常務委員會第十四次會議通過了《關于懲治破壞金融秩序犯罪的規定》;1999年2月,針對金融業普遍存在違法違規現象,國務院頒布了《金融違法行為處罰辦法》,它對規范金融秩序、制止違法違規操作,起到了一定積極意義。1997年3月14日,八屆全國人大第五次會議通過了新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新《刑法》增設“破壞金融管理秩序罪”一節,完善原有的“金融詐騙”一節,對金融犯罪的罪名和量刑標準做了統一規定。
隨著金融業務和領域大量出現,金融犯罪呈現出多樣化和復雜化的特點。由此,刑事立法中的“盲區”和空當顯得十分突出。比如罪與非罪的模糊區域、犯罪與違規之間的模糊區域、犯罪與民事欺詐之間的“盲區”等。現行金融犯罪刑法處罰力度亦被公認偏低。
“這需要將過去被視為嚴重違規、違法等行為界定為犯罪,包括罪名的增加、刑罰幅度的加大和犯罪界限的擴大。”北京師范大學法學院教授高銘暄告訴《財經》,“頻率不要高,補充是有必要的”。
北京大學法學院白建軍教授也認為,金融犯罪的發案率、數額、涉案人員級別都越來越高,引起重視是理所當然的。“刑法應該嚴而不厲,所有的環節都有法律嚴密的約束,提高法律的適用性是關鍵。”他說。
破壞金融管理秩序犯罪
2005年歲末的修訂草案首先直指社會熱點問題,加大了對破壞金融管理秩序犯罪的刑事責任。
“中國的刑事立法中,缺少關于金融機構工作人員違規操作或違規簽約、擔保、放貸、或與外部人員勾結造成金融資產損失應負刑事責任的規定,也沒有以欺詐手段取得銀行貸款不能及時歸還應負刑事責任等規定。”白建軍教授指出,這勢必導致某些金融機構工作人員利用這一漏洞,在違規、民事違法與刑事犯罪行為之間,選取風險收益比最“優”的手段獲取資金,致使大量金融資產流失。
2005年初中國銀行哈爾濱河松街支行爆發10億元資金被盜大案之后,基層金融機構一時間風聲鶴唳,山西和吉林等地亦先后有相似要案公布。金融竊案的集中爆發,并非偶然。
對此,根據中國人民銀行等部門建議,草案在原有的貸款詐騙罪的基礎上新增一款,即只要以欺騙手段取得貸款,情節嚴重,就應該追究刑事責任,并增加了單位犯罪的罪名。同時規定,銀行、其他金融機構的工作人員吸收客戶資金不入賬、違法發放貸款、違反規定為他人出具信用證等,只要涉及的資金數額巨大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就要追究刑事責任。
同時,草案比照修訂后的《證券法》,對操縱證券市場的違法行為的界定作了修改。在司法實踐中,原規定“按違法所得的數倍處罰金”,被證明很難操作;草案對操縱證券、期貨市場的違法行為作出與證券法相銜接的表述,不再以獲利為必要條件,并將實施這一行為犯罪的罰金數額具體化為30萬元以上300萬元以下。
另外,券商挪用客戶保證金問題可謂司空見慣,至今已經有30家證券公司被移交給證監會風險處置辦處理,其家家均有巨額客戶保證金挪用行為,但至今無人為此承擔刑責。這主要由于目前挪用保證金并未寫入刑法,在處理上則多是行政處罰、行業禁入,又難以用現有的市場操縱、職務侵占、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等罪名定罪。
為此,草案新增了擅自運用資金罪,規定對單位和主要負責人分別處以罰金和相應的刑罰。同時還規定,保險公司、保險資產管理公司、證券投資基金管理公司、社會保障基金管理機構、住房公積金管理機構等公眾資金經營、管理機構,違反國家規定運用資金,情節嚴重的,將被追究刑事責任。
草案對于擅自運用資金罪名的界定相當寬泛。一位刑法學專家告訴記者,“這說明類似問題太多以至于難以定性,但罪名太過寬泛,也可能會給執法帶來一些問題”。
涉及上市公司的金融犯罪
對于上市公司大股東占款的問題,也是本次修正案中各方力主對其進行刑事處罰的重點。由于沒有較為嚴厲的處罰措施,近些年大股東占用上市公司資金行為屢禁不止。
據滬深兩地證券交易所統計,截至2004年底,滬市836家公司中,存在違規擔保的上市公司家數為148家,違規擔保總額為238.8億元;深市公司違規擔保的金額為186億元。這嚴重影響了上市公司的日常經營,侵害了公眾投資者的利益。
根據草案規定,“上市公司的董事、經理明知損害上市公司利益,利用職務便利,操縱上市公司從事下列行為,致使上市公司利益遭受重大損失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或者單處罰金;致使上市公司利益遭受特別重大損失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
這意味著,今后,凡上市公司負責人,將為違規擔保、大股東占款——包括無償向其他單位或者個人提供商品、服務或者其他資產;為明顯不具有清償能力的單位或者個人提供擔保,或者無正當理由為其他單位或者個人提供擔保等行為,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
“原來低廉的違規成本直接導致了上市公司的諸多問題,對侵害上市公司利益的相關責任人追究刑事責任,應該能夠大幅提高違規成本。”一位業內人士評價。
為進一步保護公眾投資者利益,針對依法履行信息披露義務,草案中明確規定,“上市公司對國家規定應當披露的信息不按照規定披露,嚴重損害股東或者其他人利益的,對其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或者單處二萬元以上二十萬元以下罰金。”
從此,信息披露不再是“兒戲”。
反商業賄賂
草案在刑法關于公司、企業人員受賄罪和對公司、企業人員行賄罪的基礎上,將商業賄賂罪的主體擴大到公司、企業以外的其他單位的工作人員。
“這意味著,發生在醫療機構的藥品、器械采購中的商業賄賂行為,如收取藥品回扣、贊助費、新藥推薦費等,數額較大的,都將以商業賄賂犯罪被追究刑事責任。”白建軍教授說。
中國現行刑法第一百六十三條、一百六十四條分別規定了公司、企業人員受賄罪和對公司、企業人員行賄罪,但對其他非國家工作人員并未涉及。此次擴大了商業賄賂犯罪的主體,將對公司、企業以外的單位的非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便利進行“權錢交易”、危害社會利益的行為,給予刑法懲處的震懾。
《財經》了解到,早在2005年夏天,中紀委即牽頭,包括最高人民檢察院、商務部、建設部等18個部委成立了“全國治理商業賄賂領導小組”。反商業賄賂,毋庸置疑地將成為2006年的長久熱點。
在過去幾年,頻頻曝出的跨國公司賄賂案,從朗訊中國到建行董事長張恩照事件,均因其間接折射出中國許多行業普遍存在的商業賄賂問題而備受關注。相對于國際通行做法,中國相關法律所定義的商業賄賂的范圍要小得多;同時,受賄罪主體范圍的狹窄,導致無法對現實中形形色色的商業賄賂行為予以全面有效的管制。
根據中國現行法律規定,商業賄賂行為涉及行賄和受賄雙方,凡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的,應該由檢察機關立案偵查;非國家工作人員行賄或受賄的,由公安機關立案偵查;對于商業賄賂情節較輕不構成犯罪的,由工商行政管理機關查處。
但是現實中,由于商業賄賂形式多數比較隱蔽,給案件的調查取證帶來較大難度,致使許多案件無法進入司法程序。更有些案子“以罰代刑”。行政執法機關也查處了不少商業賄賂案件,但由于缺乏有效的銜接機制,最終被審判定罪的商業賄賂案件卻不多,追究刑事責任的案件數就更少了。
“治理商業賄賂的頭緒太多了,本次刑法的修正案也是一個開端吧。”一位中紀委官員如是說。
此外,此次草案按照《聯合國反腐敗公約》的要求,還在洗錢罪的上游犯罪中,新增了貪污賄賂犯罪和金融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