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開了,金燦燦一大片。香蓮回望身后開滿山坡的油菜花,淺淺的笑渦蕩起一川的愜意。
“媽,老師又催學費了,我們班只有我沒有交了。”女兒小云背著一背豬草跟在香蓮的后面,一路的埋怨。
香蓮轉過身去瞄了女兒一眼,輕輕嘆了口氣說:“小云呀,明天我去找老師說說,再緩兩個月,等我們家的油菜籽收了,就可以賣錢交書費了。”香蓮把衣袖往額上一抹,那神情掠過一絲悲涼。
雖然是春天,依然有著嚴冬的景致。遠遠地,香蓮看到一輛警車停在家門口。她打了個寒顫,感覺一股冷風從寬大的褲腳吹進骨頭里。她想,一定是法院來的人,必定不是好兆頭。
她走近那輛警車,車內前排座位上坐著的那個人抬起頭,很嚴肅地說,你家前年欠王順家的一萬塊錢,我們調解時你承諾過年底還清,已經超三個月了,再不還,我們就要強制執行了。她先打了個寒顫,緊接著就是一陣心悸。
香蓮一臉的難堪,用哀求的眼神望著那位法官,半天吐出一句話:“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明年吧,明年我連本帶息還就是了。
香蓮又爬上山坡,望著這油菜花上綴滿的晶瑩露珠,她的眼淚嘩嘩地往下落。她想起丈夫病床前的最后那句話;“再窮也要供孩子上學,無論我到天堂還是地府,會保佑你們娘倆的。”如今丈夫棄她而去了,留下一大筆債給她,債主催了幾次,每次都用好話打發。
她把雙手在油菜花的枝干上一摸,清涼的露珠打濕了她手上的玉鐲。她順著水聲向山下跑去,她把手鐲取下來,放在山泉里泡泡,她看到水里長出一朵水仙來,于是她起身向鄉上走去,她要搭最后一趟去縣城的客車。
香蓮的心情漸漸沉重起來。她想起開庭那天那位女法官嚴肅的臉,嚴肅的聲音,嚴肅的眼神,想起包里揣著的是過世的婆婆從娘家帶來的惟一的嫁妝,她的心率一陣緊似一陣加速跳動。
香蓮走到女法官的辦公室門口,側耳聽聽里面確實沒有聲音傳來,拉了拉衣角,大著膽子走進那位女法官的門。
香蓮挪著步子,從包里掏出蕉葉包的玉鐲,說:“家里實在沒有值錢的東西,這有一只鐲子,我們農村人戴著很不合適,請你收下吧……”
女法官先是一怔,然后打開那只鐲子看了一看,那神情很專注。香蓮不敢多呆一會,轉身走出了女法官的門。
香蓮路過自家的油菜地。太陽露出半個臉,菜花上的露珠已經吹干了。香蓮想,聽說有的法官吃了原告吃被告,不緊跟形勢哪行啊。油菜籽熟了,金燦燦一大片。香蓮摘下頭上的草帽,用力扇著額上的汗珠。
隱約中,香蓮聽到女兒遠遠地喊“媽—媽—”。
香蓮抬起頭,那手中的草帽突然間停滯成一幅雕像。她看見那位女法官跟在女兒的后面,向山坡上爬過來。
“這孩子,你怎能領她來呀,她是來要債的!”香蓮急得差點哭出聲來。
女法官額上滲著汗珠,臉上像盛開的桃花一樣紅艷。
“大姐,這玉鐲我找人鑒定了,是清代傳下來的,值幾萬塊錢呢,你把它收好,至于你家欠的債,我已為你想了法子。”
香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在極力控制自己激動的情緒。
“你種的這幾畝油菜,一年可以賣上四千來塊錢,要是你能種上這包新品種,一年可以賣一萬來塊。”說完她把一袋沉重的種子遞給香蓮。
“我已經和債主說好了,欠他的錢明年你收菜籽時再還。”女法官的聲音不那么嚴肅,那雙深邃的眼睛里溢滿一池春水。
“媽,這位阿姨為我交了學費,她還帶書給我。你看,《十萬個為什么》。”女兒好久沒有這樣高興了。
香蓮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見她的胸部不停地起伏,她看見金燦燦的油菜花滿山遍野地開了,金黃金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