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文學界有句名言:“寫詩的比讀詩的還多。”時下,寫詩的也不多了,據我所知,一些著名的或準著名的詩人,早已紛紛改弦更張去寫散文、小說,乃至電影、電視去了。有的詩人則專門從事雜文、隨筆的創作,報刊上經常看見他們的大作,時不時又會有非詩歌的作品結集出版,讀者往往只能從他們的大名上聯想到他們曾經是詩人。而大衛則不同,恕我孤陋寡聞,我至今也沒有讀過他的一句詩,而竟是從他的隨筆里讀出他是一位詩人的,因為他的隨筆里就洋溢著逼人的詩意。
打開書本,首先看到的自然是篇目,不經意間,就碰見了這樣一些標題,比如:《一筐浪漫主義的桃》、《是誰馱著天空在飛》、《望綠一棵樹》、《昨夜我睡著了》、《在別人的房子里做夢》等等,就連后記也用了一個很有詩意的標題,叫《北京的外一首》。因為大衛是從江蘇到北京當聘用編輯的,屬于租房一族,用他調侃的話說,“只能算做北京的外一首”,在北京過著沒有詩意的生活,但這并不妨礙他用沾滿了油鹽醬醋的手,把人間煙火一行行地寫出來。“說家鄉版的普通話遭北京小姐白眼之后,還可以一篇一篇地批發隨筆。”“像上帝一樣思考,像市民一樣生活。”看完《二手蒼茫》后,我給他再加一句“像寫詩一樣寫隨筆。”
一般情況下,作家都是經歷了從寫詩到寫散文,然后再寫小說或戲劇、電影電視這樣一個過程。詩對語言的要求比較高,因此可以錘煉作家的語言能力。大衛是寫詩的,所以他隨筆的語言自不同凡響。“我睡著了,蠶兒一般地裹在被里,恰似一個安靜的蛹,做著絲一般輕盈的夢。”“我用片片綠葉作為磁卡給春天打了個長途電話。”“她的美,足以使山不敢青,花不敢紅。”、“天與地深情地相吻,留下了太陽這個燦爛的唇印。”——這不就是詩嗎?多棒!在他的隨筆中,一些哲理性的句子,也飽含詩意:“一滴水,在草尖上,叫露;在額頭上,叫汗;在眼角,叫淚。”“真正的愛情,其實是一雙筷子,只有彼此配合得十分默契,才能把生活的美味夾進嘴里。”“我愛這個世界,類似于隔壁老張愛他拄著雙拐的兒子。”寫隨筆和雜文,自然離不開幽默,而大衛的幽默更是別具一格:“此唇已消毒,請放心使用。”、“錢包,與一個叫不翼而飛的詞私奔了。”、“為一家報紙寫專欄,一天一篇,對我來說,程度不亞于讓一只雞在白熾燈照耀下,夜以繼日地一天下一個蛋。”維特根斯坦說“幽默不是一種心情,而是一種觀察世界的方式。”大衛也是以幽默的眼光觀察生活的,而且還善于用幽默的筆觸把它們寫出來。他的幽默不像一般雜文中常見的那種直白和淺薄,而幽默得頗有韻味,幽默得詩意綿綿。
大衛不僅把詩的語言帶到了他的隨筆里,而且還常常用詩的構思、詩的結構來經營他的隨筆。像《昨夜我睡著了》中的五個段落,都用“昨夜,我睡著了,”開頭,反復詠嘆,讀起來就像一首纏綿悱惻的抒情詩。而在《中關村》一文中,大衛則以他詩人的想象力,先是把中關村想象成一個農村,“這個村子真大,它的高樓,玉米一樣的挺拔,偶爾露出的陽臺,就像玉米桿兒摟著的玉米棒子。”后又把中關村想象成“一臺功能強大的計算機,……太陽是它的硬盤,月亮是它的光驅,一個又一個的停車場,是它的內存……”真不知道是在讀隨筆還是在讀詩了,這樣的隨筆讀起來,確實讓人有詩的享受。
大衛把這本隨筆集取名為《二手蒼茫》,初看也把人弄得有些茫然。但仔細想想,生活中我們往往很無奈,雖然我們明明知道在泰山看到的“其實只是二手蒼茫”,但我們仍愿去看。就像大衛用他的雜文隨筆,把他的所見所聞所感告訴了我們,盡管也類似“二手蒼茫”,但他詩人的目光與感知的確有其獨特之處,使我們感到了閱讀的快感,那怕是二手的快感。
讀完全書,掩卷而思,我不僅又想起了本文開頭提到的問題,就是現今不少詩人改行寫雜文隨筆的事。這其中有詩不好賣的因素,似乎人們都不喜歡詩了。但從大衛的隨筆很受歡迎的現象來看,其實人間還是很需要詩的。只不過民間喜歡的是看得懂的詩,貼近生活的詩,這樣的詩不一定要分行,那怕以隨筆的形式出現也行,只要讀者看后會心一笑,覺得有詩意就成。有一次,我的一篇隨筆剛好與大衛的《粗糙》發在同一版面上,樣報寄來后,給老婆和孩子看,她們都說《粗糙》寫得最好。
在講一個小故事,然后引出一條哲理的小品隨筆充斥報刊副刊的當下,讀者自然會贊賞大衛幽默風趣而又充滿詩意的散文,各種文摘、散文小品選集也就經常選用他的文章,有的還把他的散文當作外國作家的作品入選哩,因為他的名字也的確有點洋味。由是,他的隨筆便很好賣,經常在全國各地的報刊上看到他的作品。車前子說“詩人老寫詩,會把自己給寫悶了”,也會把讀者寫蒙了。而大衛作為一個詩人,能把自己的作品寫得既好看又賣錢,那必然有兩手,讓人佩服的是,大衛這兩手都\"蒼茫”。把詩還給民間,把詩意融進隨筆里,就像把珍饈做成民間菜肴擺到老百姓的餐桌上一樣,大衛的隨筆似乎正有意無意地在做著這樣的事,而且做得很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