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高考,江蘇省泰縣(現姜堰市)朱莊鄉(現屬泰州海陵區)麒麟村的張宏從泰州中學考入北京大學物理系。張宏在物理系讀書時,引起了同班一個女生的注意。她就是鄧楠。
那時,在北京高校學生中,流傳著一種說法:“富北大,洋清華,窮師大。”說的是各校學生家庭經濟狀況差異很大。張宏雖然在北大,當時卻是個貧困生。剛剛進入北大的學子,每逢星期天成群結隊到北京的名勝地旅游,張宏班上只有他一個人留在宿舍里。鄧楠出于好奇心,也是班級團支部書記的責任,就到男生宿舍來看望孤零零一個人在宿舍里的張宏。原來,張宏正在補褲子呢。
張宏的父親是從泰州公檢法部門帶著全家下放到朱莊農村的,張宏上大學都有困難,添置衣服自然是件奢侈的事。老坐在椅子上聽課褲子極容易磨破,又沒有褲子換,因此,張宏總有補不完的衣服。張宏在班上學習成績很好,鄧楠常常和張宏在一起切磋功課。她看到張宏在食堂吃飯極儉省,就將自己的飯菜票接濟張宏。也許是出于蘇北人的骨氣,張宏從不接受鄧楠的資助。但每逢星期六,張宏經常送鄧楠回家。他們在中南海大門前下車后,張宏總是目送著鄧楠向中南海走去。
隨著時間的推移,張宏和鄧楠的感情與日俱增。有一次,鄧楠把張宏帶到家里,鄧楠的奶奶看到張宏一表人才,聰明伶俐,很喜歡這個小伙子。
到了“文革”,鄧小平作為中國第二號“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被揪了出來。在家庭發生重大變故的關鍵時刻,鄧楠鄭重其事地告訴張宏,父親就是鄧小平,要張宏拿定主張,兩人的關系要不要繼續下去?
在這之前,張宏并不知道鄧楠家庭的背景。張宏想,鄧小平在任中共中央總書記時,鄧楠沒有嫌棄我貧窮,現在她父親落難了,我怎么能和她分手呢?這個正直、誠實的小伙子堅定地表示,兩人的關系一如既往。
當張宏和鄧楠的戀情被家里人知道后,有兩種不同的意見,鄧楠的奶奶挺喜歡這個從蘇北農村來的小伙子,而不知什么原因鄧小平卻持了相反的意見。張宏和鄧楠之間的關系發展得很平穩,1972年春天,他們要結婚了。當時,鄧小平正在天津調查研究,得知這一情況后改變了原來的意見,從自己身上脫下呢大衣送給張宏,作為結婚的禮物,也表明了自己現在的態度。張宏和鄧楠商定去蘇北旅行結婚。張宏知道家里房子很破舊,是蘇北里下河地區常見的那種頂頭府房子,房頂蓋的稻草,在山墻上開一個洞,算做門。為了和鄧楠回去有個住處,他事先寄回了三百元,讓父母將頂頭府房子改成三間草房。
張宏和鄧楠談對象的事,母親是第一個知道的。出于非常時期鄧小平特殊身份的原因,為了不使自己的農村家庭受到牽連,蒙受災難,張宏關照母親,不要對任何人說。母親當然知道這其中的利害關系,自然不會對人說。可是母親雖然沒有對外透露半點風聲,卻掩飾不住內心的高興,臉上總是笑嘻嘻的。張宏舅舅見到姐姐這一段時間總是蠻開心的,就問姐姐有什么高興的事?瞞住天下人,怎能瞞住弟弟?姐姐十分神秘地咬住弟弟的耳朵:“不作聲,不作聲,你外甥娶了個鄧小平的姑娘!”舅舅聽了這話,并沒有像姐姐那樣沉得住氣,就差在大隊廣播室廣播了。人們雖然參加“批鄧會”,但這則新聞在批判會場上也不脛而走。一傳十,十傳百,麒麟灣的人知道了,里下河地區的人都知道了。
1972年春節前三天,張宏和鄧楠從北京出發,旅行結婚到泰縣朱莊鄉。這一次,鄧楠完全以普通老百姓的身份排隊購票、等車、登記住旅館。也許是由于新婚燕爾,鄧楠一切感到都很新鮮。她說,過去出去都是坐紅旗轎車,有解放軍護送,根本看不到外面的世界。現在才看到祖國這么大,才看到了真正的工農兵。
張宏和鄧楠一路風塵仆仆來到了朱莊鄉麒麟村大橋東側的家,看到了新砌的房子。那是怎樣的新房啊。三架梁的土房子,一式的泥土墻,屋上蓋著稻草,丁字槐樹做的桁條和椽子。由于桁條泡漚的時間太短,被蟲蛀過后,泥土地面上有一堆木屑。除了里里外外的土墻上刷著白石灰水有點新氣象外,簡直跟大牛棚差不多。可鄧楠來到婆家,第一個感覺是婆家鍋灶口很干凈,她奇怪婆家燒飯燒的什么?那時,村子里開“批林批孔”會,有個社員發言說:“林彪胡說我們缺吃少穿,這是吃的石灰,放的白屁,我們現在明明是沒有得燒!”張宏和鄧楠回鄉時正是“大麥上場,餓煞老娘”,“吃糧靠糧站,燒草靠煤炭,用錢靠貸款”的青黃不接的三春天。早晨,張宏和鄧楠一起坐小梆船到十幾里外的泰州看望老同學,怕劃槳時水打濕梆船,帶了把稻草墊在屁股下。晚上從泰州回來下船時,鄧楠還夾著那把稻草帶回婆家。閉塞水鄉的老百姓聽說鄧小平的姑娘來了,成群結隊到張宏家來看稀奇。他們從門縫里看到小夫妻倆恩恩愛愛,張宏正把一條鯽魚的芒(刺)一根一根地剔開,將魚肉向鄧楠碗里送呢。鄰居們推開門,想一睹鄧小平姑娘的風采。他們和鄧楠聊天,鄧楠手上打著毛線衣,正在聽桌上收音機。她對老鄉們打招呼說:“我是北京人,聽不懂你們的話。”臉上露著歉意的笑。鄧楠在婆家玩得最開心的是拍照片。他們帶了架照相機,在村里轉悠,將水鄉的美麗風光和風土人情盡收鏡頭。張宏和鄧楠還一起乘船去了北邊的港口鎮,看望了張宏小學的老師。正月初五,鄧楠和張宏回了北京。
鄧楠和張宏剛離開北京時,泰縣公檢法就接到了省有關部門的電話,說鄧楠是“5.16骨干分子”,要秘密全程跟蹤監視。泰縣公檢法接到上級電話指示后,立即派了兩個便衣警察到朱莊公社。為了掩蓋他們的目的和身份,他們由公社宣傳科長丁倉海陪同到麒麟村。丁倉海也不知道兩人的真正目的,到張宏家后,向張宏的哥哥張華介紹說,那兩人是自己的朋友。張華是朱莊中學的教師,丁倉海是分管文教的,自然將來人當做上賓,捧出花生來招待。此時鄧楠抱著張華的孩子正在河邊玩。過了一會兒的功夫,鄧楠又抱著孩子進了房間。堂屋里的人繼續閑聊。后來,那兩個警察又找了支書,在村里轉悠了幾天。這自然是“四人幫”執政時期搞的鬼,成為一段歷史的笑話。
張宏和鄧楠有了女兒后,卓琳寫信到朱莊要張宏的母親去南昌帶孫女兒。老人犯了難,她有兩個兒子,老大家的孩子也要她帶,掌心掌背都是肉啊。老人權衡再三,安排了家務,就動身去了南昌。卓琳開著車子來接她。老人第一次到親家家來,考慮再三實在沒有什么禮物好帶,就炒了些吃起來“咯嘣”響的蠶豆,用布袋子裝著帶給了親家。四川人將蠶豆叫胡豆,用胡豆皮沖茶喝,可以助消化。鄧小平見親家母帶來的蠶豆連聲說:“蠻好!蠻好!”在平常生活的日子里,鄧小平跟親家母開玩笑說:“你孫女兒在我家要交伙食費呢!”老人接口也快,隨嘴說道:“我帶回家讓孫女兒喝麥糝兒粥。”鄧小平和卓琳都開心地笑了起來。因為老人的牙不好,每當家里吃紅燒肉時,鄧小平總是關照廚房,肉要燉爛一點。
有一次,他們住的地區突然停電,兩個孩子鬧著要上街買罩兒燈。鄧小平對孩子們說:“別著急,我給你們每人做一個。”不一會兒,鄧小平用兩只墨水瓶兒做了兩只小煤油燈。
每年12月26日,毛主席過生日這天,鄧小平都要親自下廚房,做長壽面,為毛主席祝壽。
張宏在北京大學讀書時,經常穿著練功服,舞著長劍,英姿勃勃,但顯得清瘦。有一張照片,鄧楠抱著女兒,在盡情地親吻。幸福、滿足、暢意,母愛躍然于照片上。老人說,兩個人結婚后都胖了。
張宏的母親離開南昌回江蘇時,鄧小平夫婦送給老人一套玻璃茶杯。老人高興地告訴鄉親。
20世紀70年代后期,江蘇各地鄉鎮企業蓬勃發展,鋼材成為熱門貨。可以說,誰倒騰到鋼材,誰就贏得豐厚的利潤。鄉鎮企業屬雞,全是找米下鍋的,當時流行一種說法:“要得富,要跑部。”有人“思想解放”挖到了張宏父親,讓他去找親家照顧批點鋼材。張宏的父親喝的是家鄉的水,吃的是家鄉的米,頂的是家鄉的天,踩的是家鄉的地,怎能不為家鄉辦事?再說,那么點兒事,找那么大的親家,怎么說都容易做到。鄧小平像毛澤東說的是“鋼鐵公司”老板,但也是柔情似水。親家翁找到鄧小平,鄧小平當然要禮遇,安排在京西賓館。鄧小平來到親家翁的房間,噓寒問暖,兒女情長了一番,椅子沒有坐得熱,打招呼動身要走,說有個重要的會議。親家翁起身相送,想要鄧小平幫助解決鋼材問題還未來得及提,鄧小平就走了。這短短的幾分鐘怎么好開口呢。
鄧小平忙是真忙,為什么安排這短短的幾分鐘,這是歷史留下的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