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光癩子

日前隨朋友陪客人去飯店吃飯，吃著半途，小姐端著一盤椒鹽小魚上來。這時，恰如沸油鑊中放了把鹽，一桌人皆興奮地高喊起來：“石斑魚，石斑魚！”

不知緣于何時，一種原本生活在小溪江亂石叢中，狀如鯧鰷，身上長有黑色條紋，被當地百姓稱之為石斑魚的貓頭細魚突然變得吃香起來。無論大小飯店，都愛將它的名字寫在菜單上，作為招牌菜，像煞舊時鄉間做戲文時貼在祠堂門口海報上的掛牌小生。大凡一種東西，只要出了名，就難免會有假冒。前些年我曾發現有人把另一種小魚漢斗當石斑魚的，為此還專門寫過篇短文。一聽說是石斑魚，少不了湊上前去張。一看，差點沒笑出聲來。果然不出所料，什么石斑魚，里面裝的一條條竟全是田光癩子！

田光癩子是老家諸暨一種常見的小魚，多生活在塘中。長只寸許，寬不盈指，細鱗，微紫。尖頭削腮，嘴邊偏生長著兩排胡須般的肉刺，看上去就多出了幾分刁鉆，許正因此，人們便把它稱之為癩子。因在我老家，不知何故，若一個原本長有一頭黑發的人，一旦被人叫作癩子，十有八九總有些刁鉆。少時去池塘釣魚，最討厭的就是遇著田光懶子，往往未等魚鉤沉到水底，它便搶著前來咬鉤，特別貪婪?？沙孕噪m重，卻又很少上鉤。因田光癩子只用小嘴咬著魚鉤外面的一點餌，你一提竿，它剛好乘勢將其扯去，然后毛發無損逃之夭夭。而當你頗費一番手腳，將咬得殘缺不堪的魚餌換好，它又故伎重演，叫人不勝懊惱。不惟難釣，田光癩子同樣也不易捉，一網下去，明明羅于其中，可及到收網，卻憑著尖小的頭皮與圓滑的身軀，一尾尾輕松地從網眼中鉆出，揚長而去。功敗垂成，叫人徒喚奈何。據此，足可見出它的狡猾。難怪，在我謀生的嵊州，人們干脆將田光癩子叫作流食鬼。流食鬼，一聽這名字就充滿鬼氣！

田光癩子雖說名聲不佳，可肉多骨少，味道鮮潔，倒也不失為淡水魚中的上品。特別是拿來烤干，足可與動物人參泥鰍媲美。

見我不聲不響地愣在一邊，朋友少不了要問其緣故。當聽說它并非石斑魚，而是田光癩子時，笑道，管它叫啥，反正這魚是野生的，正宗的綠色食品，富有營養，好吃。見他說得認真，我忍不住反駁，什么野生，我看十有八九也是養殖的。他當然不信，硬要向我討個說法。我就用筷子敲敲盤沿，道，野生的，這幾十條魚，大小長短能有這么齊整？大概因我說得有理，友人這才無話。

直到盤子見底，那被冒名為石斑魚的田光癩子我硬是一尾未吃。

原本生性刁鉆極難捕獲的田光癩子，一經養殖，全失了活力，輕易地變成盤中之菜，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