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行漸遠的從前

舊事重提：電視里重溫遙遠的奮斗

一次偶然的機會，又引出了“潘曉討論”這件事。

那是2004年10月29日凌晨，我家的電話鈴突然響了，我想誰這么早來電話呢？原來電話是我的一位朋友，浙江菲達宏宇公司的老總黃偉飛打來的，他在湖南瀏陽投資，晚上睡不著，過了半夜還在看電視，剛看到中央電視電臺第十套節目，有一位老人在介紹1980年《中國青年》雜志社發起一場人生觀討論——“潘曉討論”，在電視上他還提到有一位熱血青年周曉東向黨自薦，要求給他一個最窮公社或某個局部地區，他有信心使這個地區五年改觀。黃偉飛還介紹說，這位老人在讀這段文字時，頗有些激昂。這讓我想到，遠去的蒙塵歲月里，那遙遠的奮斗。

第二天，我從北京114查了《中國青年》雜志社的電話。頗費幾番周折，終于打聽到了編輯部的電話，電話接通后是一位男同志接聽，我告訴他我是浙江人，曾參加過“潘曉討論”，誰知對方一口就叫出了我的名字，原來接電話的是編輯部主任彭明榜，他在2000年那場“人生觀”討論20年之際，曾編寫過一本書，題目是：《一代中國青年的思想初戀——潘曉討論》，在編這本書的時候他化費極大的精力調查了解整場討論的過程，在選載一些當時中國青年雜志社這場討論時發表過的文章中，也有我寫的那篇《讓我們用血肉擁抱世界》。知道我的情況后，他很興奮，表示想來見見我。第二天，又接到北京來的一個電話，打電話的是1980年時《中國青年》雜志的主編關志豪。老人家74歲了，聲音挺硬朗，他告訴我在中央電視臺介紹“潘曉討論”的就是他。他感慨地說：當年有人否定這場討論，他是很不服氣的，如果早點知道我的情況，他一定會在電視上告訴大家。

11月中旬，彭明榜和編輯部人物部主任李純一起到了我的家鄉。彭明榜是哲學博士，30多歲；李純是北大中文系畢業的高才生，才20多歲。兩人都是才華橫溢，我們相處了幾天，我帶他們參觀了我的企業和當地的一些可玩地方，談得很投機，也很融洽。他們回去后，李純寫了一篇文章：題目是《周曉東——做憤青不如做奮青》，文章刊登在《中國青年》雜志當年24期上。這篇文章《青年文摘》人物版2005年第3期又轉載了。

記得1980年我的那篇文章發表前后，我和責任編輯陳漢濤有過書信往來，陳漢濤老師在給我的信中講得很坦誠，使我對他留下很好的印象。因此，從彭明榜處得知他已退休后，我請他一定到我這里來玩玩。沒幾天，陳漢濤老師來電話，也很興奮，說想盡早來見我。12月初，接到他打來的電話，說準備6號出發到諸暨，5號晚上又打電話告訴我他的愛人郭楠檸突然發病一下來不了了。實際上，這兩位老師來訪我是既歡迎又擔心的，當時天氣很冷，我很擔心兩位老師身體吃不消。不料，7號又接到陳老師電話，說郭老師身體好些了，準備8號出發，叫我9號到杭州火車站接他們，可見兩位老師深切的情感。

兩位老師到后，給我具體談了“人生究竟是什么”討論題的來龍去脈，并帶來了一些資料，其中有郭楠檸老師寫的《從雷鋒到潘曉》、《<中國青年>復刊風波》等。他們告訴我，1980年那場討論，郭老師是理論部主任，基本上具體主持了這場討論，陳老師原在文藝部，是討論太熱烈，理論部人手不夠，借調過去的。2004年11月中央電視臺記者采訪兩位老人，問他們這些來信中他們印象最深的是誰，兩位老師馬上就回答，一個叫周曉東的熱血青年。我想他們之所以對我的印象這么深，主要還是我的“自薦”吧。

那個時代：苦悶和彷徨與奮斗之間的距離

寫到這里時，我的整個的人一下子呆住了，——我無法形容那場已過去的整個中華民族的惡夢。讓我把我的文章發表后一位朋友給我的信抄錄在這里吧：

您發表在《中國青年》雜志第九期上的文章我看到了，讓我們用血肉擁抱世界！我不禁心潮澎湃，我欲為您而狂歌，十八年的風霜雨露，終于綻出了一朵鮮紅的花蕾，這將鼓舞著您走向理想中的未來。這篇文章，我反反復復地看了許多遍，寫得的確生動，因為這中間您把自己的整個身和心都溶化進去了。對于您的以往，我是抱著“有志者事竟成”的期待來對待的，現在這一天終于來臨了，我為您高興，但您對我的“恨鐵不成鋼”的遺憾未免過甚。您可知道我在自己的青少年時代——14至20歲時是那樣的喜愛學習，簡直是手不釋卷，真有一種攻城不怕堅的學習干勁，那時學習內容固然單調，但我卻是無限地憧憬美好未來。是我有始無終嗎？請聽我一段：“一陣哨子過后，人群拼命地擠向那個臨時搭起來的批斗臺，小小的批斗臺上站立著十幾個橫眉豎目的人，他們滿臉殺氣，如臨大敵，那個革命委員會里的‘群專’組長宣布大會開始：人們都屏住呼吸，好奇且恐懼地等待著哪一個人今天又要倒楣了。在陣陣口號聲中，群專組長精神抖擻，破著嗓子狂喊“現行反革命犯 ，惡毒地用筆劃掉偉人像，游行示眾！”怎么會是我？晴天霹靂，我拔腳想跑，誰知身邊早已站好了一批人，將我捆住，并將一塊寫著剜肉剔心字樣的木牌向我頸上一掛，就把我向臺上拉去。我像一頭狂怒的獅子，“我沒有罪！”我猛地掙脫了手，將木牌往地上一擲！四周響起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口號聲，“群專”人員又蜂擁而上抓住我，我心一橫“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用盡全力向墻上撞去，被旁人將手一拉，避開了致命一擊，血！那熱騰騰咸滋滋的血流淌滿頭滿臉，一瞬間我失去了知覺，醒來時兄長姐妹骨肉的嚎哭聲，令人撕心裂肺。哥哥的話使我略略回過神來：“你要死嗎？那干脆我們一家一起死，反正父母也活不成的。”他和我的幾個摯友強拉住我的手，跟著大隊人群游行去鄰村。人不能低下高貴的頭，好幾次那些魔爪強摁叫我低頭，但那一點力量又怎能壓倒我這個肩挑三百斤，上山下坡如履平地的鐵漢！我一仰頭惡魔就是一個踉蹌，就在這時——這是我一生永遠忘不了的一刻，一雙水汪汪的淚眼映入我的眼簾，那是我的戀人啊！我只覺得天旋地轉，觸電似的猛一震，馴服地耷拉下了腦袋，再也抬不起頭來。這時的腳下只有不到兩尺寬的土地，才有我一睹的自由！曉東，這是莫須有的罪名，我的一本筆記本上的毛澤東像被誰劃了幾筆，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啊！從那天起，我再也沒有去過她家。也從那天起，我失去了青春，失去了智慧，成了一個廢人，從此一切的向往，生活的理想，人生的尊嚴被一股腦兒踐踏殆盡。

在那時，要不是為了家中骨肉的安寧，現在的我早已是枯骨一具了！您說我的淚向誰流，我的賬向誰算……

那是一個什么樣的社會啊！像我們這樣的江南富庶地區，一個男勞力每天十分工，分紅大多都在0.5元以下，有的甚至只有0.2元，而買一包廉價的雄獅香煙都要0.18元，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極度貧乏，而以階級斗爭為綱口號喊得震天響，人人都噤若寒蟬，處于一種自危之下。

青年人苦悶、彷徨，無盡的空虛令人窒息。

我要奮斗：青春熱血何處灑？

我出生于一個地主家庭，在１９６５年以前，在校接受的都是正面的無產階級人生觀的教育，我的思想是很純正的。“保爾·柯察金”、“雷鋒精神”，做一個永不生銹的螺絲釘，這些都深深地烙在腦子里。

但是，我也受不了因為出身不好所受的無端歧視，這使我從小就有十分強烈的愛憎，但我又是無時無刻不斷地告誡自己，不要站到人民的對立面去。這又使我能冷靜客觀地觀察社會，探索人生。

讀初二年級時，我甚至十分關切中蘇論戰，在學校小小的閱覽室里，我捧著《紅旗》雜志看啊寫的，熱切地想弄懂“九評蘇共中央公開信”的真正意義。我還記得當時不知哪兒看到一本《蘇聯是社會主義國家嗎？》的書，這書揭露了蘇聯作為社會主義國家的層層黑幕，我當時也深感中國這個社會主義國家與它的黑幕是驚人地相似。

1965年我初中畢業踏入社會后，我發現現實生活遠不是所想象的那么美好，自己帶粉紅色彩的理想和希望竟是那樣的空洞！但是，我有一個很和睦，充滿了人生摯愛的家庭；有為數不少能剖心瀝膽傾心相訴的朋友；我也看到勞動人民畢竟是善良的、正直的，特別是他們的勤勞，那種吃苦耐勞而又毫無怨言的品格，真使我非常感動。我熱愛我周圍的人們，他們也喜愛我。在社會上，我一方面受到的是壓迫和歧視，一方面又得到人民群眾出于同情和尊重的特別關注和愛護，我基本上是在人們的稱贊聲中成長起來的。這樣，我對人生和社會沒有失去希望，而是懷著一種“經風雨、見世面”的豪情，決心把社會當作我的大學，毅然地沖破了各種社會壓力，在社會上獨立地“闖”了十多年。

前十年，我看到的是什么呢？我必須老老實實地說：我看到的是邪惡壓抑真理，虛偽代替真實，暴行扼殺了人類的理性……

1968年3月，我在江西廣昌縣古竹公社看到一次游街，規模不算大，被游斗的只有一百多人。但是，沒有一個不被打得鼻青臉腫、衣衫破碎的。他們一個個步態踉蹌，那種失神的眼光使人可怕。其中一矮小老頭一跤跌在地上爬不起來了，幾個“群專”人員過去就是一陣棒打腳踢，那老頭起先還哼哼幾聲，到后來連一點聲音也沒有了。那幾個暴徒見人死了，罵聲“裝死”啐口唾沫走了……

又有幾個人被逼著在爛水田里爬，“群專”人員的紅白相間“千鈞棒”在屁股上狠揍，有一個實在爬不動了，“群專”人員一腳踏在他的脖子上，把他整個頭踩到了泥水里，他的腳亂蹬一陣也不動了……

同年7月，我到江西省南豐縣白舍公社又逢奇觀，被游斗的總不下三百人吧！有的臉上涂著煤煙，有的身上穿著各種破皮襖、戲裝等，打扮得無奇不有。他們敲打著破鑼破鍋、勺子、臉盆……口里喃喃地喊：“我是……”有一部分則排成一隊，后面的手里拿根棍子打前面的肩梁骨，一個接著一個地打，如果誰打輕了，旁邊的“專政”人員過去就是劈頭蓋腦幾棍子……

在公社的廳屋里，二三十個人被四馬攢蹄地捆著倒懸在梁上，發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慘呀！我真不忍回憶：每次回憶都咬得我牙齒發痛！

同時，我又看到另一種怪象：也就是這個白舍，農民們在田里做活背上還插著一面小三角紅旗，胸前懸掛著一尺見方的“忠字框”、“寶像”……

一個人活著，并且他腦子里的思維細胞還在活動，此時此景，會想些什么？

這些年來，我們在許多文革題材的文藝作品中經常看到一些光怪陸離，不可思議的描述，是作者們的想象力有如此豐富嗎？不是！是現實生活在他們頭腦中刻下了一幅幅丑惡的畸形畫面！人們的創造力惟有在這方面得到盡情發揮，真是可嘆可悲啊！

回憶一下吧！那時我們是處于怎樣的心境之下？——沉默呵！沉默！咬破嘴唇把咸咸的血和著苦澀的淚強咽到肚子里！

可是，不是在沉默中死亡，就是在沉默中爆發！于是，“四五”運動爆發了，中國人民終于發出了震撼宇宙的吶喊！

那個時候，我常常有一種沖動，憧憬自己像高爾基筆下的丹柯一樣，掏出自己熊熊燃燒的一顆心，吶喊著帶領人民沖破黑暗，走向光明。

1976年9月9日毛澤東逝世，10月6日禍國殃民的“四人幫”，江青、張春橋、王洪文、姚文元被捕，中國的天空出現了曙光。我以極為欣喜的心情期盼著，盼望有一天我能做一些更大、更有意義的工作。可兩個“凡是”及階級斗爭的陰影還是籠罩著祖國上空。1980年6月，我看到了《中國青年》雜志第五期，“人生的意義究竟是什么？”這篇文章，可是我多少年來神思夢繞的話題啊！那時我在南昌做木工，我也決定加入這場討論，那些日子，剛好是南昌最酷熱的季節，我白天揮汗如雨地干活，腦子里卻始終在激烈思考，干活時想到了幾句話就停下手中活，在木工刨凳邊的本子上用鉛筆寫上幾句，晚上把木工刨凳上的木屑一揮，就是我的“辦公桌”。經過十幾個日夜，我終于完成了《中國青年》雜志發表在第九期的《讓我們用血肉擁抱世界》和《中國青年》雜志作為內參選送的我給鄧小平同志的一封自薦信《青春熱血何處灑？澆灌中華幸福花——我對當前社會的看法》。

“自薦信”中，我用“一、人民相信真實；二、關于解決思考；三、說真話；四、青年和民主；五、關于農村工作的幾點看法”五個部分，毫不掩飾地談了自己對這些問題的看法和想法，洋洋灑灑兩萬多字，這篇東西就是現在也使看到的人咋舌“太大膽了！”他們哪里理解得了，“自薦”，這是我的發自心底的一聲吶喊！

1980年底，我從江西南昌回到浙江老家，我那顆沸騰的心一下子又跌落到冰冷的現實中。

我的那封信，在家鄉也引起了一陣轟動。人們議論紛紛，了解我的人都說我聰明熱情，能干出一番事業來；一部分人則說是地主子女要反天了；更有一些干部說：我們干了三十年干不好，他一個地主兒子本領會特別大嗎？“千萬不忘記階級斗爭”的教育確是深入人心，對于四類分子的摘帽，一位可愛的貧農弟兄在破口大罵：“鄧小平亂來，地、富、反、壞都摘了帽，敵人沒有了，叫我們斗誰去？”

這樣的形勢下我能做些什么呢？我找當地縣領導，縣委辦公室主任接見了我，我們還談得很投機，他對我也頗有些贊賞。但談到實際問題，他坦率地告訴我，在現在體制下不可能給我安排任何工作。怎么辦？那些天我思想斗爭激烈極了：回南昌做木工，生活將是安定的，收入也不錯。但這“一炮”沒有打響，我將回到那種永遠的苦悶和彷徨中去，我對得起那些對我寄予厚望的青年朋友們嗎？留下來，做什么呢？從何做起？

我與我的朋友們一遍遍地討論“走”還是“留”。

冷暖自知：奮斗不是一路坦蕩

我是個現實主義者，經過反復思考，我決定一切得從我做起，路是走出來的。農村生態已到了極度脆弱狀態，農民臉朝黃土背朝天辛辛苦苦干一年，最后落得肚子都吃不飽。有沒有一條使農民脫貧致富的規律性的路可走？我決心做一個探索。

于是，我與幾位談得來的朋友組織了一個“孝四公社綜合養殖場”，開始了養長毛兔，并種植花卉苗木。長毛兔很嬌貴，怕濕、怕熱，病又特別多。當我們把長毛兔養到三百多只時，青飼料成了大問題。正是江南的雨季，我們幾個大男人天天挑著籃子到山上田里采野菜，累得天天一身汗一身泥，晚上還得熬夜伺候小兔崽。村里的老百姓特別不理解：“周曉東堂堂一個木工師傅，一手好手藝怎么做起這種事來了？”聽到這些話，我也是五味雜陳，說不出的滋味。

種苗木也不容易，剛剛嫁接好的苗木才露芽，偏偏上半年陰雨綿綿，雜草瘋了似的長，鋤頭不能掘，雜草只好用手拔，蹲在地上拔了一天又一天，腰酸背疼不說，手指甲磨光了，十個手指鮮血直流可是還得拔。

我們也曾承包過一片生長近十年，卻從未有過收益的李子林，在我們整枝、灑藥、施肥等精心科學護理下，當年產李子兩萬多斤，令當地村民咋舌。皇天不負有心人，我們的辛勞沒有白費，每年我們每人都能得幾千元錢，并且我們培育的桑苗也帶動了當地蠶桑業的發展。

1984年，當地開始發展鄉鎮企業，我被所在地區政府委任籌建“諸暨市電容器廠”。條件是借來的兩萬元錢和十間簡陋的平房。一個僅僅只是聽別人說電容器很好銷的信息，派一個連電容器都沒有見過的人去籌建一個電容器廠，這就是當時鄉鎮企業的特色，這就是現實。

經過近一年的坎坎坷坷，其過程可以寫一本小說，1985年5月，我們工廠終于開工了。當時，我們就生產電風扇電容器，剛好市場上掀起一股風扇熱，我廠電扇電容器每只出廠價1.9元，而在杭州市場上可賣到3.2元，客戶是背著現金到廠里來提電容器的。我們樂了，想不到錢這么好賺。

然而好景不長。不到兩個月時間，裝配電扇的季節一過，產品就沒有了銷路。更糟糕的是產品質量存在嚴重問題，用戶紛紛退貨，認真一檢查，產品合格率連百分之三十都不到，工廠不得不停產整頓。

在安徽合肥電扇廠悶熱得不透一絲風的倉庫里，我與一位供銷員檢測返修三萬多只電容器，每天從早上七時到晚上十二時，整整干了三天，人近乎虛脫了，但頭腦也清了。從此，“質量”兩字已如刀刻般銘于我心中。

到1990年底時，我廠原料充足，業務繁忙，已進入良性發展軌道。正為此欣喜時，厄運又降臨了。

記得我是臘月二十八晚上十時才出差回家，至二十九日凌晨三時多，我被一陣擂門聲驚醒。開門一看，我廠已火光沖天，工廠已沒有救了！我驚呆了，此時我深深體會到了“掉入冰窖”這句話的含義！我不禁仰天長嘆，真想不到我的命運是這樣的多難！

在火場，我抱著水槍左闖右突，如發瘋了般，是同事們保護著我，使我幸免于難。大火過后，初步估計損失80多萬元，機器設備、車間幾乎全部被毀。面對廢墟，我當時真不知今后的路在何方。我感謝工廠的職工們，他們不但在火災現場奮不顧身搶救工廠物資，火災過后又紛紛來看望我，他們表示：只要工廠能復工，他們白干一年也心甘情愿。聽著他們的話，我心里一股暖流涌了上來。

正月初三，我只身到上海求助。人們還沉浸在節日的歡慶之中，我騎著一輛借來的自行車跑遍了整個上海城。記得正月初六的晚上，我找人辦完事已是后半夜了，自行車騎過南京路，白天摩肩接踵的街上沒有一個人影，清凄的月光下只有寂寞的路燈和孤單的我，陣陣寒風吹得我從身上冷到心里。“我不能這樣趴下”，我勉勵自己咬緊牙關，我蹬得自行車如飛……

正月十三，我廠又響起了機器聲，并且很快就步入了正常的經營狀態。事后有記者寫了一篇報道，題目是“烈火中的金鳳凰”。一年年的技改，不斷的投入，不斷的新產品開發，現在我的企業已在行業內具有了相當知名度，主要產品有機薄膜電容器年產量達到七億只，產品廣泛應用于各類單相電機、家電、電動工具、通訊設備和電子節能燈上，2004年被評為第十七屆中國電子元件百強企業。

如果有人問我，辦企業有什么經驗，那么我們公司總經理對我的評價是最貼切的——“我們是在做事，周董事長在做人”。

是的，我把自己的一切都投入到了企業里。講誠信、重價值、自覺承擔社會責任是我和我的企業永遠的行為準則。

創辦企業二十二年，沒有逾期過一筆銀行貸款，沒有欠過一分利息，從來沒有任何客戶訴訟過我們公司。那么多年來，我們公司幾乎沒有供應單位坐等要貨款的。是我們公司資金一直很充裕么？不是，最困難時我們曾經做好了產品，連去托運的錢都沒有。我堅持最困難也自己克服，絕不失信于人。可以說，我的企業的信譽是有口皆碑的。

作為生產企業，生產優質產品是最大的價值體現。我的工廠每天生產兩百萬多只電容器，數量是驚人的，管理上稍有疏忽就會產生大量的廢次品。我們一方面提倡以人為本，一方面實行科學管理，利用信息化手段強化管理。使我們工廠的產品格率達到百分之九十八以上，一等品率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達到了國內的領先水平。

企業有600多工人，我們從來不欠一分工資；我們企業連續幾年是市級納稅大戶；企業上規模后，我每年都會化幾十萬元用于公益事業和慈善事業。有些企業經營者會去投資一些私產，如到上海、杭州買房子等，有的甚至把資金轉移到國外，把戶口遷到國外去等。我從不作這些念想，我覺得如果企業沒有搞好，欠下社會一筆債務，我周曉東茍活于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意義？并且我是由衷地為自己生于這么一個壯麗、遼闊、多姿多彩的偉大祖國為榮耀，為幸福的。

如果有人問我有什么愿望？我的回答是：“不要讓企業垮掉”！去年就讀浙江大學的EMBA班，課堂上老師問我們辦企業的理念是什么時，我也這樣回答。老師說：“平淡、樸實的一句話，蘊含了太多的內容。”

人生苦短！從上世紀80年代“潘曉討論”到現在已經26年了，我也從一個熱血青年步入壯年，甚至已接近老年了！回頭想想一切都在眼前。奮斗是一個偉大的詞，我不敢說通過奮斗取得了多大的成就，我只是想說，奮斗令我人生之路不一樣，奮斗改變了我的一生，奮斗讓我沒有虛度光陰。

文章的結尾，想說的是：我是快樂的，因為我在創造，創造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