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后天》

朱文(一首)

傷離別

忽然覺得從沒有的輕松

當我進入這個松松垮垮的你

歲月一寸寸拂過你刻板的身體

你不再有氣力將我緊握

忽然覺得從沒有的愉快

當你不再呵斥我的速度

讓快慢的快變成愉快的快

哪怕換個姿勢都是多余

忽然覺得從沒有的濕潤啊

當你心中年久日深的怨恨

化作眼角剎那的感激

我也忍不住放聲哭了

忽然覺得這一刻的永恒

當兩個身體默默地最后告別

兩個互相猜疑、絕不信任的靈魂

終于意識到：我們曾經愛過

傷水(二首)

簡單

青棵是植物，青棵酒卻是兇猛動物

在高原的胸腔內撒腿奔跑

越過雪，瑪尼堆，陡峭的高山間漂亮的屁溝

裸鯉魚們一尾尾地透明

這時，每位卓瑪都是我的妻子，我明天的愛人

把兩排山峰對折起來

提回我的故鄉

雪山

暗夜中的幽光

是我今生的原料：鋁

雪漲價了

我在等待一道閃電

我渴望看見——

被照亮的雪光，怎樣映現我遺落在世上的白骨

哨兵(二首)

在長江邊

黃昏時，我獨自一人在長江邊散步，

看見一群警察從堤腳的發廊里，抬出了

那個揀垃圾老頭的棵尸。人們把他扔上敞篷車，

就像扔棄一件生活的廢品。我感到腳下的長江

顫動了兩下，有如一位老鰥夫面臨女人時，

微微抖蜷的手臂。

無性生殖

這位處長江和洪湖間的夾縫地帶

是一個老婦的陰戶。松垂，疲軟。

撩撥不了我的半點激情。在這里，

我早就順應了命運，做縣城里的野鶴，

江湖上的好市民。我知道沒有一個人

配得上我愛慕，更沒有一種事物

配得上我仇恨。而現在，

時近盛夏，我也擠進壯年。

我已喪失數朵水蓮的花期，喪失了說愛

說恨的權力。在我的身上只有寬容，平靜。

臨水自顧，我看見白發像水螅，

在這晝長夜短的日子里，

從頭開始了無性生殖。

江雪(一首)

九月去長春禪林，看香草吹動

可行的想法，堅持十年

沿著鐵路從鐵山走回老村，我如愿以償

女兒熟睡，親吻她臉龐

臺燈熄滅，病中人像個幽靈，在陽臺上咳嗽

退出這長街，這當鋪，這人流

我該到哪里去

向武華(二首)

結霜的向文細垸一瞥

草根邊彎曲的爛稻草：

頂在欄木上的牛頭。一望無邊的白霜的田園0

空蕩蕩的

內面有看不見的東西

就是寂靜也不能讓它顯現

就是冰霜也不能讓它凝落泥地方，針尖一亮

多少年了

人和谷粒一樣

都漆黑得看不見

彎曲

在河灣彎曲的地方

有一戶宋國的人家，他們的杏樹已經十分蒼老

他們養的黃牛

長著奇骨。有人說他們是神仙，活了二千年

這條河流也有了二千年

青草叢生

清波漣漣

仙女們在洗長發

多么新鮮

滿河灘的蔥籠青翠，仙女們在打水仗

“我趕著一頭牛

一直到不了這塊河灘。”

玉生寒(二首)

我以為我們是無辜的

病了

剖開身體，放進夾竹桃花

和草籽

同時

皇后在用細長的指甲

撥開花瓣

看里面

有沒有人

菜仙

從前仙人住在山中

閑時種些豆子

臥看白云飛鳥

集市上某某人很像仙人后裔

垢面蓬頭

奇形異相

賣瓜賣豆

論斤稱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