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旅程》

吳語(二首)

偽憤怒

電話只響兩聲，情話就說半句

嗓門破了。斑馬的屁股結實又光滑

不真實啊贅肉。褶皺里螨蟲叫囂

跑。不漏過一個細節。當

太陽給肥皂泡一點顏色

再讓我們瞧瞧。傻瓜。一群

離魂的小丑。哭又有什么用

死掉。撕掉這些恥辱的證件

喝下一杯害人的酒，等吧

等日子一頁一頁翻過去

對的變錯，錯的還錯

偽青年

帷幕拉開!它的顏色不重要

邂逅是唯一的目的

一夜也許更多

空虛啊，當僅剩的實質

也射進了國家提供的避孕套

多么不屑!他們的眼神

跟臺上的演員一模一樣

死過去，活過來。音樂

蠟燭，高尚的高雅的高貴的，喂

把夜調得更暗些

不喝也醉。醉了就睡。管他是誰

游離(一首)

非個人史

遺棄、絕望、烏托邦，它們

規范的稱呼是：鄉下、縣城、省城。

這幾乎是我三十年的拉鋸歷程。

從一個母性到另一個母性，斗爭

具有普遍性，在我赤裸的窗前，

始終矗立著一棵巨木，像榨取和壓迫。

三十年，我仍在拉鋸。切割的進程

跟不上年輪的增長，越來越深的木屑，

掩埋著來自地底下的蚯蚓的呼喊：

有一把鋤頭可以切斷我，有一根草

給我呼吸，有一個街頭供我曝曬尸骨，

有一張紙，在第四個空格寫下：身份，其他。

姚風(—首)

沙粒

我們在海邊漫步，這大海

多么慷慨，用一萬年

把礁石磨成一粒粒光滑的沙子

你笑著，把一捧沙子放在我的手中

說，這里有黃金

大海依舊擊打著礁石

手中的沙粒，折射出金光點點

我真希望，這些閃光的沙粒

別從我的手中溜走

別在須臾間

帶走我的雙手，帶走我的身體

殷龍龍(—首)

福音

你對我說：“讀點圣經吧，龍”

這話在雨中被淋濕，甚至放不下一條船

其實我還不懂怎樣愛你

風車慢慢旋轉

幾頭大象甩著鼻于，天氣漸涼

我說人們的熱情都在酒吧

在屋頂。瘦瘦的侍者端上啤酒和紅茶

大海遠遠地訕笑

大海可以淘汰自己的骨灰

粗糙，夠不著碼頭

大海可以拉著我，飛快地逃

隱居十年，最容易傷害的是自己

從此我們像盜版的光盤，越禁越多

越多越被真正地收藏

我的愛也讓我愛的人妒忌

插滿鋼針的家，這里有清朝留下的木雕

也有我的親人

像窗臺上的鹽，一拉比一粒透亮，充滿張力

如果是蛇就蛻皮，是上帝就準備好道具

如果大直接了，天堂是兩辯的花朵

盛開，枯萎

那就埋葬人們的善良

君兒(二首)

聽奈保爾談印度

這一身藍牛仔，一個上午

無所事事。奈保爾只言印度

摩天大樓，乞丐，泥土層里的教堂

他說丈明受傷了，穿過印度門

眺望大海，蔚藍的可還是人類的想象?

誰是拯救者?甘地出發，帶領不合作的人們

他們為印度掙來的寧靜可以切成幾塊面包?

驕傲，不參與，團結起被剝奪與被侮辱的群盲

但印度的歷史還是空虛。無法確證

三棵樹之間(無憂花，菩提樹，梭欏樹)

也許能奢言潔凈。不可接觸者的賤民

遍地開花的臟和混亂

親保爾說古老文明的雅量

親保爾不說對這印度特有詛咒的信仰

落 發

我走到哪里，頭發就落到哪里

袖子，后背，廁所，廚房，馬路，商場，床

我走到哪里，這身體的一部分都在持續地死亡

柔長，細軟，精靈一般賦形于物

只有我知道，它們并沒有生命，靈魂和感傷

三十六年，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

它們換了一茬又一茬，外表相似、性情相仿

長短隨主人的興致而定，一般只要條件許可

就選擇飄落，不論春秋冬夏

刮風下雨，有陽無陽，天氣預報對它們

基本派不上什么用場

編了又拆，拆了又編，最后成為個個獨立的散兵一團

十萬根煩惱，八千縷惆帳，卷了拉直，直了又卷

反復梳理，反復洗滌

如果把腦袋比喻成樹根，它們已枝繁葉茂

取肺腑之精華，吸血氣之營養

跟著我一天天走向動蕩，輝煌，沉寂和滅亡

曾宏(二首)

大風的聲音

大風原本沒有聲音

有時它走得大急

衣角磨擦，發出咝咝的聲音

它穿過樹葉和山谷

因撕咬或擠壓而叫喊

不發自喉嚨，而來自物體

十六層樓上垂下一匹大紅布

昨夜它一直叫喊：大風你這啞巴

別碰我，我要喊啦

我經常看到某種掙扎

看到有形在無形中反抗

被迫發出聲響

個人的清明節

比今年的清明節提早一天

比每一年都提早或者推遲的那一天

就是我們個人的清明節

這一天在山路上拐了無數的彎

上了無數的坡，下了無數的坡

我們要去很遠的地方見親人

通過清明節，我們看見親人活過來

在眼前走動，在淚光里說話

然后再一次死去

每一年的每一個清明節

我們的親人都不斷地活過來又死去

這恰如我們所能理解的生活

李南(一首)

懺悔

我曾經錯過了：一個陌生人

一場漫天大雪，和一座開花的果園。

我也不稀罕眼淚、朋友、金耳環

一切世俗的小事兒。

我固執地展開翅膀，飛越一道道山梁

又走了一程程路。

回首我亂麻一樣的生活，

真不如這些我錯過的，和我不稀罕的。

簡清枝(—首)

在異鄉遇見一個女子

在異鄉遇見一個女子

在燈火中我們持燈相照

她來自翠柳灣

那個村于有一條安靜的河

兩岸水蘋豐莢

鈴蘭花嘀嗒嘀嗒地吹著小喇叭

春天時草鶯撲愣愣地飛起

在異鄉遇見一個女子

我們像兩朵白色的啤酒花

我們年齡相仿應該一起上學

一起牧鵝

她的花衣裳蹦蹦跳跳

我甚至扯過她的黑辮子

她哭的模樣細碎而投入

但我離開鄉村太久

片斷都顯得零散而矯情

那路過的童年應誼更真切些

在異鄉遇見一個女子

我到這里出差搞個關于教育的調研

她在這里陪酒把腰肢扭得像青色的水蛇

夜總會的尖叫打亂了全場的欲望

在你比我清醒時

一個異鄉人落荒而逃

本少爺(—首)

生之哀傷

折斷的都已哀傷。山中

清香的蕨類植物還帶著露珠

看見了但我還叫不出它們的名字

當時它像一朵云吧，而現在它覆蓋

在剛摘下的楊梅身上

流浪的乞丐身體強壯，雜亂的胡須憂郁的光芒。

神州旅行社放飛的音樂從他的身上緩緩經過

長江大橋下一波又一波的潮水洶涌

我彎腰撿起一些光陰的沙

現在報告，車速超過180公里了。

愛像葉子刻在瓷磚上。斷幸里高樓林立。

枝頭有甜蜜的往事。往事里有你。

善良的看守自行車和雨棚的老頭老大們

關山不度也若飛。

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你們

請不必舉國哀歌

天嵐(一首)

黑夜拋出了黑色的車子

旅行期間，你不必大過講究

旅行期間，你用不起一個高貴的名字

黑夜拋出了一扇窗子，燭光蒼白

車子載著窗戶，車子載著我

它要奔向何方，無人駕駛

經過的廣場空無一人

這里曾留下成堆的底片，黑白相間

這里，春天的風箏多如雨點

而此時，紀念碑的上方，天空被烏云關閉

我只看見一只夜鳥，站在廣場中央

為我整夜歌唱，沒有翅膀，沒有喉嚨

“到沒有中心的地方去，高原抑或大海

到沒有神像，沒有蟻王的地方去”

陳劍冰(一首)

沙城

為沙之城的筑造輕輕爆炸，陽光的潮水

爬上腳背、腳踝時受到瞬間沖擊

沙城推倒

大海藏起

陽光飄走

我凝望海干線，它沒有遠去，它在睫毛下面

有些炫目，有些藍而金色

假如叫黃金分割線，一個落日

正沉落下來

我有童年，遼會有老年。大海沒有

它須以我的童年直至老年

來說出海灘上筑而淹之、淹而又筑的沙城

來說出，它無限的蔚藍

它的蔚藍比我多一些，它會淹沒我

這曾經消失的沙城，沉入海底時

每一顆沙都大聲說話

大海!須以脆弱而不朽的沙城，來說出

我的蔚藍

陳小三(二首)

雪夜，或白霄落入黑夜

半前下雪了，午后又下雪了

下了那么多雪

我到處嚷嚷，嗷嗷叫

覺得不安，得寫一首雪的詩

不然它就白下了

錦衣夜行了。我將成為

一個沒有看到雪的人

不純潔的人，眼睛晦暗

背景模糊

一個不可靠的人

不用多久，這個世界

這個城市就會重新變黑

以后我有什么憑據呢

現在雪在外面下著

雨加雪：米粒雪，米——粒——雪

我一句也寫不出來

就要來不及啦

我對著所有的耳朵大喊大叫

像一個比劃著啞語的可笑的啞巴

內心黑暗，越來越黑

寫不出一個白字

寫不出雪，釘子，指尖，落花或者利斧

任憑黑夜大口大口地吞下白雪

最后吞下我，變成更黑的啞巴

請把路邊的哭泣者領走

請把環路邊的哭泣者領走

他埋頭哭

他的頭不見了

身子顫栗如小善

他把淚水和鼻涕哭在外面

華麗的衣服上

旁若無人，如此的傲慢

他哭成了一袋垃圾

非常安靜，非常無聊

俞昌雄(—首)

陌生男子

來自川北的男人坐到了樹下

樹下沒有陰影，樹上也沒有多余的果實

稍等一會兒，陌生男子玩起了手中的

石頭，向上翻，從左手到右手

他沒有更多的活干。整整一個夏天

他一直玩弄著手中奇型怪狀的石頭

來自川北的男子，陌生的男子

有一天他終于看見了躲在另一棵樹下的我

他朝我揮了揮手，然后扔出一料堅硬的石頭

我接住了它但一直無法莢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