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于城市,五彩繽紛的霓虹燈占據整個視覺和生命,久而久之,就會產生隱隱的疼痛。也許是扎根在鄉村的緣故,每一次懷念都像落葉,總要回到散發出泥土和青草香味的遙遠鄉下。特別是在明月當空的夜晚,多數霓虹燈疲憊不堪而入睡的深夜,我站在城市的高樓頂層,丟棄所有的喧囂,鄉思就會從夜的盡頭,城市的邊緣席卷而來,有種泛濫成災的勢頭。
那輪久違的走過千萬年的明月在城市的夜空緩緩而行,把我凝望的目光引回到美好的童年時代并打開塵封已久的記憶,讓我流連,讓我沉醉,讓我回味無窮。
每到割麥時節,鄉村的月夜就會格外熱鬧。月華如水,田野里到處是唰唰的割麥聲,此起彼伏,就像在彈奏一曲和諧美妙的音樂。偶爾,還會有幾聲清脆動聽的民歌縈回在田間地頭以及翻滾的麥浪尖。人們選擇晚上勞作,是因為白天的氣溫實在高得讓人感覺如煎似熬。夏日的太陽火辣辣的,不要說到田里干活。就是呆在房子里也覺得悶熱,而在月圓之夜,不僅不需要照明,且人的精力也顯得特別旺盛。不需要多長時間,一片片麥子就會睡倒在月光的懷抱里,這樣的場景,不像在勞作,而像在參加什么晚會,那份樂趣,那份欣然,那份喜悅,只有親臨才能體會得到。
而作為小孩子的我們更別有一番童趣。大人們在割麥之際,我們踏著長滿青草的阡陌跑來跑去,你追我趕,一串串銀鈴般的歡笑聲在飄蕩,飄蕩,就算不小心跌倒了也不會覺得疼,潔白的月光柔軟得就像海綿。我們還玩躲貓貓。把大人未割倒的麥子踩得七歪八倒,免不了要遭到幾句斥罵,但誰也不理會,依然玩得不亦樂乎。直到玩得精疲力竭,或肚子咕嚕咕嚕地叫,我們才停下來,隨之分頭行動,有的去找柴,有的去捉泥鰍,有的去偷蠶豆,有的去搭灶臺……開始我們的“田野燒烤”節。燒出來的蠶豆,烤出來的泥鰍,香氣撲鼻,沒幾分鐘就被我們一掃而光。
小時候,除了春節,中秋節成為我們最盼最向往的節日。中秋賞月是一道佳景,但那時根本不懂得,也沒有心思去在乎,過中秋節就為了兩個字,“吃”和“聽”。吃可謂相當豐富,有核桃、板栗、花生、石榴、月餅……家里面沒有的,到街上也要買回來補齊,不然大人們怕我們想吃別家的,更怕被別的孩子欺負。當然,在此要說明的一點就是并非鄉下人愛攀比,只是不想在喜慶節日給孩子帶來不愉快。在鋪滿月光的院子里,吃著那些水果和食品的同時,最愜意的事就是聽大人講述天狗食月和嫦娥奔月等故事,然后對故事中的人物,或悲憤,或同情,進而提出一個個幼稚而可笑的問題,把大人難倒。吃著吃著,聽著聽著,不知不覺就靠著大人進入了夢鄉,夢里全是那些亦真亦幻的故事情節。
如今在城市里,整日忙忙碌碌,但心里卻空蕩蕩的,找不到自我。有時為了生活,碰得鼻青臉腫,跌得遍體傷痕,可誰也不會問候你一句,也許這就是所謂的人情冷漠吧。
銀白的月光,多像鄉下母親的那頭白發。
母親出生在艱苦的年代,是吃草根樹皮長大的。十八歲那年,她嫁給了幾乎是一貧如洗的父親,當時她是看重父親的厚道和善良品質,不管家人的強烈反對,都要跟隨父親過生活。嫁過來不久,父親就開始走南闖北做生意,家里的粗活細活全都壓在了她那瘦弱的肩膀上。為了我不被別人看不起,她總是很苦很苦,每天都是起早貪黑。她說,不想讓子女像自己一樣缺乏知識而受苦,就算砸鍋賣鐵,傾家蕩產也要供子女讀書來完成上輩未實現的夢想。后來,母親真的用實際行動來證實了她所說過的話。母親在村里刺繡的技藝可說出了名,來請她繡腰帶、手帕、鞋墊等物的人真是踏破門檻。母親為了多賺幾文錢,不辭辛苦,夜里總是熬到很晚很晚。母親非常節儉,要是遇著有月光的夜晚,她就靠近窗口以月光為燈刺繡,根本舍不得點燃那盞微弱的油燈。我有起夜的習慣,常常看見她在埋頭認真地繡那些花花草草。月光把她如弓的身影印在墻壁上,成為我最早讀到,卻一直讀不透的語言文字。
我們一天天長大,母親一天天衰老,本該好好地回報她,可我們卻一個個離她遠去,在陌生的城市游走。但母親并沒有半點責怪我們的意思,還日夜擔心著我們的冷暖。有一次回家,我無意間發現母親曾經留下的幾根黑發也被歲月奪去,一陣難言的酸楚頓時從我的心底涌出。
抬頭,浸滿鄉思意象的明月就要從這座城市的西邊滑落,遠處隱隱約約聽到了喧鬧的腳步聲。我趕緊把一切收藏回來,惟恐在城市里走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