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cqueline Du Pre,對于大多數(shù)人來說,絕對是個陌生的名字。我對古典音樂所知甚少,若不是那一部“Hilary And Jackie”(“她比煙花寂寞”,又譯“狂戀大提琴”),我想我大約永遠都不會有機會迷上她的音樂和她的大提琴。那是一種基調(diào)悲愴的樂器,即使是歡快的調(diào)子也能演繹出令人折服的深沉魅力。某日在Google上搜索她的圖片,驚訝的發(fā)現(xiàn)這個總是隱身于暗色的女子,即使時過境遷,即使被后世喧囂的視覺審視,她依然和屬于她的樂器、她的音樂相稱到了如此天衣無縫的程度。
天才都是寂寞的,當Jackie背負著這樣一個她從小就夢想和為之努力的榮譽包袱獨自輾轉(zhuǎn)在一個個冷寂的候機大廳和陌生的酒店時,積攢下的全部驕傲和自信都會變得脆弱跟不堪一擊。那把給她帶來無數(shù)贊譽的大提琴,她曾精心呵護,每一根弦都圓潤柔韌,每一個部位都纖塵不染,然而當完美變成無力承擔的重荷,即使被無情棄于室外的雪中,它依舊會是深夜里最最可怕的夢魘。
她開始懶怠于交際敷衍,故意在華冠麗服的人群里做鬼臉,用粗魯尷尬的字眼答復追捧她的紳士,和賓館大堂的服務(wù)生大聲爭執(zhí),用最蠻橫的姿態(tài)和最尖銳刻薄的話語武裝自己,可是當她打開從家里寄來的干凈衣物時,內(nèi)心深處堅硬的殼卻瞬間軟化,她會嗅著衣服上熟悉的味道喜極而泣,那是久違了的“家的味道”。
在藝術(shù)壓抑和自由的天性間,姐姐Hilary卻選擇了后者。當妹妹的耀眼光環(huán)逐漸籠罩并超越她時,她坦然放棄了浮華的舞臺,在寧靜鄉(xiāng)村營造出了屬于自己的幸福生活。每一天都過得很慢,沉淀于歲月中的節(jié)奏單調(diào)而又甜美。直到那一個清晨,Jackie拉著她的大提琴從鄉(xiāng)間小道上向她奔來時,這樣的平穩(wěn)才被徹底顛覆。
Jackie是個多任性的妹妹啊,她任性的相信姐妹間對于音韻的默契,任性的沉溺在自己的心理世界里不能自拔,任性的賴在姐姐家全然不顧為了追逐逃妻遠道而來的丈夫。Hilary努力包容著這顆寂寞的心靈,直到Jackie突然眼神迷離的提出了一個要求,Hilary的笑容瞬間僵住。
“我想和你的丈夫睡覺。”
Hilary開始失眠,她只是本能的守護著自己的愛情和愛人不被侵犯,然而當Jackie歇斯底里的跑向樹林深處,她瘋狂膨脹的占有欲和同樣無以復加的失落感終于化為一把利劍,狠狠的刺向了自己和姐姐。Hilary看著妹妹因痛苦而扭曲的臉,居然妥協(xié)。
但這卻是個糟糕透頂?shù)慕鉀Q方法,決裂在所難免,Jackie終究拉著自己的行李箱和大提琴,再一次踏上了當初那條來者不善的鄉(xiāng)間小路,她沒有再看姐姐一眼,陰霾天空下是她不可言說的蒼涼和就連姐姐也不能原諒的上了癮的霸道。
經(jīng)出走又回歸后的Jackie依然無比孤立,陪伴其左右的仍然是她的那把大提琴。那把見證了她的天賦,卻同時又將人性缺陷給予她的愛恨交織的大提琴,其實早就與它的主人融為了一體。Hilary就曾說過:“我們什么都不會,你除了大提琴,我除了長笛,我們什么都不會,We are babies。”
機場間的奔波重又開始,流轉(zhuǎn)的燈光,變換的舞臺,她擁著她的大提琴坐在鏡頭中央,除了光束下輪番切換的艷麗衣裙,其他的一切皆歸隱于背景音樂凄清舒緩的旋律中。那一刻我真的盼望音樂永遠都不要結(jié)束,(下轉(zhuǎn)第27頁)
(上接第25頁)直覺一旦演奏停止,樂手定會被光束之外的黑暗所吞沒,而暗處就會是萬劫不復的深淵。
琴弦最終落地,聲音鏗然,塵埃飛舞在空氣中,顆粒清晰可見。
惶恐過后就是無奈的力不從心和空虛,但音樂仍然是她心里最重要、最美、最割舍不下的一部分。她被別人抱上舞臺,茫然的看著周圍的樂手沉醉于自己的樂器,只等到一曲終了的時刻,此時已經(jīng)喪失聽力的她,才在瞬間的靜止中艱難地找到自己的位置,手中的鼓錘敲在鼓面上。她羞赧的笑,臺上臺下掌聲雷動。
然而命運決定好了的事誰都無力逆轉(zhuǎn)。病入膏肓,彌留之際,Hilary趕來送妹妹最后一程,雖然Jackie曾經(jīng)那樣自私地傷害過她,但她卻永遠是她的小妹妹,那個只把深埋心底的私房話講給她聽的小女孩。在維也納的金色大廳里,她們相擁起舞,然后躺在華貴古典的大床上一起仰望屋頂上光怪陸離的天使浮雕,即使在酒精的俘虜下仍任性地不肯閉上雙眼。
生命如此脆弱,在愈加劇烈的不安和抽搐間,也許只有Jackie自己知道,就在碰觸天堂的一瞬間,那個遼遠的童年的夢又回來了:沙灘和大海之間其實有著這個世界上最最遼闊的自由,姐姐的掌心就是心靈的小小山谷,咸濕的海風吹起長發(fā),依稀的純凈歡顏和斑斕的衣裙都會融化在時間里。
故事本身并不深刻,但我依然被它深深感動,Jacqueline Du Pre是一個傳奇,然而誰又能懂得煙花的寂寞?人們只知道最絢爛的綻放莫過于片刻的輝煌,以至于在永恒的冰冷星空下,我們將會永遠記住那一份落寞的華彩。她曾是天穹中的最杰出舞者,萬人目光的焦點和寵兒,即使消逝了,隕落了,她的表情,她的姿態(tài),她化身為音樂時緊皺的雙眉,在她指間和弦上跳躍著的音符,還有流動在空氣里的那份古典的韻律和從容的美卻會一直橫亙在歲月中,那就是她自知的瘋狂和寂寥,傾聽她的音樂,難免深陷于神醉的悲愴,然后體味瞬間的失神和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