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婚變奏曲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根據一則新聞報道改寫：

照相館休息室一塊明晃晃的大鏡子里，映著一株葳葳蕤蕤的幽蘭和一張年輕麗人的臉龐：兩道修眉、一雙流盼生輝的水靈靈大眼，未搽口紅的嘴唇似乎總是漾著笑意，加之她那一頭蓬松的烏黑長發挽著一個看似十分隨意的“懶人結”，顯得簡潔明快又十分清麗嫵媚。

坐在鏡子對面的劉靜，看見鏡子里自己的姣好面容，不覺嫣然一笑：她覺得奇怪，昨夜她轉輾反側，興奮得一夜未睡，為什么此刻臉龐未呈一點倦意，反倒這般光彩照人，真是有點不可思議呢！是的，她今天就要與心目中的好男人、深深愛著她的陳明拍攝結婚照，再過兩個月，兩人就將走進婚姻殿堂，結為夫婦。從一個“黃花閨女”轉變到“為人婦、為人妻”，這該是生命中一個多大轉折啊！往后該怎樣和丈夫一起生活？怎么面對公婆？怎樣建設自己的小家庭？……這一連串的問號和設想，使她興奮又茫然，浮想聯翩。她與陳明約好今天上午八點半在小鎮照相館見面，她七點多就到了照相館，此刻她正等待著心上人出現在她的眼前。

心上人遲遲未至，直到十點，陳明才一蹺一拐地走進小鎮照相館，腿上綁著一大截厚厚的紗布。這讓一直苦等的劉靜大吃一驚：“啊喲，陳明！你的腳怎么啦？”

陳明臉上泛起一層紅暈：“昨夜高興得一夜沒睡好，早上騎摩托車速快了點，轉彎時翻車傷了腳，還好不礙大事！”

“你呀！騎車能這么大意嗎？”劉靜輕輕嗔怪了他一句，心中頓時浮起一個不祥的念頭，“今天是我們辦喜事的開頭，開頭就不順，真是……”想到這里，劉靜的左手被陳明的一雙大手緊緊握住了：“劉靜你看，我給你帶來了什么？！”

不待劉靜看清楚，陳明便將一只透著琥珀光澤的鉆戒套在劉靜的無名指上：“這是我積下的半年工資給你買下的，它雖不名貴，可這是我的一個心愿呢！”

“你啊！”劉靜將頭貼在陳明寬闊的胸脯上，親昵而輕聲地說：“我們工資不高，經濟都不寬裕，彼此相愛就好，何必這般破費呢？……”

劉靜那蓬松的發結不時撩撥著陳明的臉，陳明嗅到她那特殊的芬芳發香，感到一種莫明的沖動；將臉頰貼在陳明胸脯的劉靜，明顯覺察到陳明那急切的心跳，胸中頓時溢滿了幸福、甜蜜的漣漪……

陳明擁著劉靜深情地說：“有了你，我會幸福一輩子！”劉靜貼在他的胸脯輕聲說：“山無陵，江水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得與君絕！”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就在劉靜、陳明拍了結婚照、領了結婚證，熱切等待著10月8日佳期到來之時，一天中午劉靜家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

“劉靜，快！……陳明出事了，人在醫院里……”這是陳明母親打來的電話，說到這里她早已泣不成聲。

“媽，出什么事？媽，他出了什么事？！”

陳明媽媽已經暈厥過去，再也不能回答新兒媳急切的問話。

劉靜一口氣沖出家門，搭了7站公交車直奔醫院。一進醫院，搶救中心的大夫嘆息著告訴她：“他失血過多，人到醫院已經死亡……”劉靜直沖太平間，掀開蓋尸布，只見陳明頭蓋骨外露，渾身血跡已經凝固，她雙膝一軟，跌倒于陳明尸邊早已不省人事。

陳明今天一早騎著摩托出門，想為新娘挑選幾件美麗的秋裝，誰知騎車走神，一頭撞在運送石料的大卡車前輪上……

劉靜經不起這意外打擊，重度昏迷之后經過搶救才緩過氣來，但從此猝然病倒，一病就是三個半月。

她在暴病中多么渴望死啊！然而她終于又活了過來。當她睜開眼睛又一次看到秋日那明麗的陽光、秋風中顫動的花草和聽到寒蟄的哀鳴之時，這才清醒意識到自己已經和陳明陰陽相隔，于是埋藏在心底的深沉悲痛時隔三個多月才完全復蘇，她終于悲慟欲絕地大哭起來……

愛情和希望已經死去，但她不能像古代女子那樣為未婚夫殉情，不過她不顧家人的反對，從此下定決心不再婚嫁，獨自一人度過終生！

隨著歲月的逝去，成了大齡姑娘的劉靜，日益感到生活的清苦和孤獨，于是在好心鄰居的勸說下，她領養了一個兒子，以排遣心中的抑郁與惆悵。劉強原名蔡強，劉靜將他領進家門時年僅8歲，這孩子長得濃眉大眼，五官端正，又聰明又活潑，可嘆命運坎坷，當他只有4歲時父母便皆因病先后去世，只落得個獨苗一株，靠村人撫養。如今這孤兒有了劉靜這個媽媽，重新獲得了家庭溫暖，幼小的心靈創傷得到了撫慰；劉靜有了這個可愛養子，生活中似乎又射進了一縷陽光，讓她重新有了生活樂趣，她的臉上終于一改往日愁容，有了幾許笑意。

然而，孩子讓劉靜有了新的生活內容，但養兒育女遇到的煩惱事即隨之而來：孩子進門不久劉靜便下了崗，200多元的生活費本來用在一個人頭上，如今添了一口，得兩人攤著用。在艱難中生活的劉靜為了讓小劉強吃飽、穿暖，便千方百計地去打工賺錢，學校開學之后，她又毫不猶豫地送小劉強上了學。除了生活上的拮據之外，小劉強的好動和闖禍，也讓她時時懸心：一天傍晚小劉強跌跌撞撞地回到家中，劉靜一看，只見他臉青鼻腫，滿面鮮血，她大吃一驚，趕忙撲上前抱住劉強：“小強，這是怎么了？”

劉強見了媽媽，“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媽！隔壁的李阿姨兒子小貝在放學路上說媽是‘掃帚星’，沒結婚就克死了老公！他敢說我媽壞話，我奔上前去就劈了他三個巴掌，小貝力氣大，就將我一頭撞倒在地……”

聽了兒子這番話，劉靜雙肩顫抖，抱著兒子失聲痛哭。在媽媽斷斷續續的泣聲中，劉強這才知道他這位漂亮溫柔的媽媽本來應該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和深愛她的丈夫，只因無情的車禍使媽媽失去了這一切……小劉強雙手捧著媽媽的臉，替她拭去淚水，然后懂事地勸慰她：“媽！你是好媽媽，好女人，你不是‘掃帚星’，小強大了一輩子孝順你，再也不讓你傷心！”劉靜撫摸著小強的頭，泣道：“孩子，好些事你還不懂，等你長大了你才會知道媽媽，了解媽媽。”

這年冬天，小強又闖了個大禍，這禍讓劉靜失魂落魄、亂了方寸：寒假的第四天，寒風呼嘯，天寒地凍，小強和他的一幫小伙伴在河上玩竹筏，不意失足落水，沉到河底。等到老船工將小劉強從河底撈起，急匆匆一頭撞進劉靜的家門之時，她簡直嚇傻了，一連呆呆地看著兒子不知如何是好，老船工催促道：“快快，快給兒子換衣！快給兒子取暖！”劉靜這才如夢方醒，一邊哭一邊給兒子脫濕衣、裹棉襖。晚上，她又將兒子塞進厚厚的棉被，將他擁到懷里，緊緊地抱住他的身子將他焐著……

半夜小劉強恢復了知覺，他擁著媽媽的臉說：“好媽媽！我又淘氣使媽媽擔驚受怕了，我聽媽的話，以后再也不給媽媽受驚嚇了！”

劉靜抱住小劉強，嘆口氣說：“兒子啊，你什么時候才真正讓媽不為你操心呢？”

時序輪回、斗轉星移。小劉強漸漸長高、漸漸長大了，他進了初中，畢業后接著又考進了技校。他變得更聰明也更懂事了，每當星期六，他總會心急火燎地趕回來看看媽媽，每次回來，他總會從書包里取出幾塊學校食堂燒得最可口的而他又是刻意省下來的炸雞腿呀、素燒鵝呀、糖醋排骨呀之類的食品遞到媽媽手上，有時媽媽不肯接受，硬要劉強帶回去自己吃掉，此時的劉強便會變著法子讓媽媽接受，甚至塞進媽媽嘴里“強迫”她吃下。每當此時此刻，兒子和媽媽都會感受到親情的可貴和溫馨。

21歲劉強從技校畢業了。此時的他早已出落得一表人材，嚴然成了一位帥哥。他進了一家工廠當了技工，收入不菲，進廠第一個月拿了工資，他便如數交給媽媽作為家庭開支，并把自己的獎金買了一條質地柔軟且又美麗大方的方格圍巾套在媽媽的脖子上：

“媽，這圍巾你圍了合適，媽媽更漂亮了！”是的，這個年輕媽媽除了眼角上出現些許魚尾紋，面容、身材總還是那么充滿嫵媚和活力。

劉靜欣然接受兒子這個禮物，她覺得這孩子懂事了，也更體貼媽媽了。

進工廠5年，一眨眼劉強已經26歲了。這其間，劉靜耳朵里灌進了不少有關小強婚姻的事：自從劉強進廠之后，這家廠的年輕女出納員、漂亮的電腦員以及他這個車間年輕有為的女主任，都先后向他表達了愛慕之情，可是劉強一味推托“不忙，不忙！”他把這些女性的傾慕目光，一個個全不放在眼里。

“小強年已26歲，早該談論婚嫁了呀！”劉靜默默地注視著兒子的動態，細細地揣度他的心思，但總是找不出他不想談論婚嫁的理由。再過半年，劉靜心里焦急，趁周末劉強回家探望之際，將他約到自己房內，鄭重其事地找兒子合計找對象之事。

問了大半天，這個平日對媽無話不說的兒子，竟然低著頭一言不發，無論怎么勸導，他始終不說不找對象的理由。

劉靜急了，責怪說：“那你想打一輩子光棍呀！”

小強說：“不！”

“那你想找個什么樣子的對象呢？媽替你去物色。”劉靜說。

小強心跳蕩得更快，頭顱更往胸口鉆去，而面頰的紅暈，一直漲到了脖子上。

“小強，你說呀！”劉靜繼續逼問。

小強霍地站起來，滿面通紅，像是喝醉了酒似的，他猛奔到房門口，回過頭來說出了一句讓劉靜連做夢也不曾想到的話：“我要找像你一樣的對象！我要找的就是你！”說罷，他將劉靜的房門“砰”地一聲扣上，猛地跑回到自己的房間。

這個晴天霹靂將劉靜震懵了，她癱坐椅中，半天也醒不過神來：“小強，小強怎么會說出這樣的話？！……”

這一夜，劉靜的腦海就像水開了鍋，上下翻騰，怎么也理不出個頭緒來：她想這半年多來，小強漸漸地不再親熱地叫“媽媽”兩字，代之而來的是“噯”或“喂”；她想到她若有個頭痛腦熱的，劉強就像一個大男子漢那樣，陪她上醫院，替她按眉心；她想到這一年多來，她穿著的衣服、她梳理的發型，小強都會細心參謀、熱心過問……，啊！這一切本來她以為這是家庭親情，誰知他……

想著想著，劉靜滿面羞赧，心亂如麻：“小強雖說是個好青年、帥小伙，可他是我的養子，我是他的養母啊！他今年26歲，可我已經四十有三了！這樣壞了倫理的事，小強怎么能想得出呢？！……

第二個周末，劉靜想小強回來，但又不愿他回來，直到更深也不見他的人影。就在此時，劉強回家了，他喝了酒，滿臉通紅，奔到劉靜房內，伸手從褲兜里掏出一本《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遞到劉靜眼前：“我愛養母是有理由的，也是合法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規定五代內的血親及有關旁系親屬不能通婚，但沒有規定所謂名義上有輩分的人不能結婚！沒有規定年齡上差異大的就不能結婚！”

“唉，你，你瘋了？！”劉靜說。

“不瘋！我說合法的婚姻能說我瘋么？！”劉強說，“我偷偷地愛著你已經好幾年了，你是我心目中最賢惠、最善良、最美麗的一個女性！我就愛這樣的女性，我所以作出這個決定絕非為了‘報恩’，那是出于內心的愛慕！”

劉強連夜回到工廠，劉靜卻一夜不曾合眼。她想到從法律上來說這種婚姻是允許的，她也漸漸感到多年來自己無依無靠，就因為小強長大成人成為大男子漢后，自己終于有了安全感，也感到越來越依懶他、越來越離不開他，她發現20年來他們倆共同生活培育出來的深厚感情，已經牢牢地拴住兩個人的心，他們誰也離不開對方！可是，可是這究竟是養母與養子關系，這從倫理上說得過去么？……

第三個周末夜里，劉強簡直似發瘋似地沖到劉靜床前。“劉——劉靜！”他終于沖破禁錮不喊媽媽而大膽地叫出劉靜的名字來，“我不是為了‘報恩’，我是貼心貼肺的愛你！我有婚姻法撐腰，我不怕人家說三道四！劉靜，你答應我的要求吧，看得出，你也是愛我的！我跪下求你了，你不答應，我從今夜起就長跪不起！”

劉強跪下了，劉靜發呆了。劉強兩眼直通通地看著劉靜，此番輪到劉靜低著頭不肯再說一句話……

直到雄雞三唱、曙色撲窗，劉靜長嘆一口氣，走上前去扶起劉強：“唉，你起來！我們這樣合乎婚姻法么？……”

這年冬天，劉強拉著劉靜的手雙雙走進了民政局，領取了兩本紅通通的結婚證書。洞房之夜，劉強猛地將劉靜擁進懷內，他將舌尖伸向劉靜唇邊，劉靜羞赧得將嘴唇緊緊閉著、閉著，然后，終于微微張口，給了劉強第一個熱烈的親吻……

（本文照片選自《摩登上海》、《楊志平幽默漫畫集選》，與內容無關）

Shared Life

Turns into Marriage

By Lang Yiqian， our staff reporter

Liu Jing will get married with Chen Ming in two months. She feels happy as preparations for the wedding get in full swing. The pictures for the bride and bridegroom have been taken in a photo studio in the small town. Chen rushes everywhere on a motorbike to do the shopping for the new life. However， he crashes into a heavy-duty truck with a truckload of stones on a highway and gets killed. Liu Jing rushes to the hospital only to find that Chen Ming dies before she arrives.

Liu lies in bed for three and a half months before she is able to be up and around again. How she desires to die when she is ill. Now she is determined that she will not marry again.

As years pass， she feels lonely. Persuaded by a neighbor， the 25-year-old Liu Jing adopts an eight-year boy as her stepson. It is Liu Qiang， a boy who became an orphan at the age of four. For four years， he has been taken care of by villagers. Now he has a mother again.

They love each other. The shared life is peaceful and happy. Liu Jing does extra work to earn more to keep the family warm and clean. And the boy goes to school. In the first semester， Liu Qiang fights with a classmate because that boy insults Liu Jing saying that her would-be husband dies simply because she is predestined to kill anyone who would become her husband. In the winter of the same year， Liu Qiang， a naughty boy， falls off a bamboo raft into the river. He is saved by a boatman.

As Liu Qiang grows up， such wayward things do not happen again. After the middle school， Liu Qiang enters a vocational school and he gradually knows how to take care of his mother.

After graduation from the school at the age of 21， the young man enters a local factory. With the first month’s wage， he buys a beautiful scarf for his stepmother. In the following five years， the handsome young man is approached by girls. But Liu Qiang seems not to take any interest in them.

Liu Jing is worried. She decides to talk to her adopted son about this delicate matter. Strangely the son keeps silent when the mother asks if he is seeing any girl， how he plans for his future， etc. Then the heart-to-heart talk takes a strange turn. The silent young man suddenly musters his courage and bursts out to the stepmother that he wants to marry her. With his love declared， the young man strides out， slams the door and flees into his own room.

This night， Liu Jing can’t sleep. Things in the past half year flash back. The son stops calling her mother; he gives her advice on the hairstyle and dresses; he takes her to hospital when she falls ill. But how can she marry him? He is 26 and she is 43. And it may be incest.

A week passes and Liu Qiang does not come home from the factory till the midnight of Saturday. He comes into her room and shows her the marriage law. He says that the law does not say that she and he can’t get married and that age is not even an issue mentioned in the law.

Are you crazy? The woman asks. No， I am not， the man replies. I have been in love with you for years. You are the most beautiful， most virtuous and kindest woman in the world. My decision to marry you is not out of repaying a debt of gratitude， but out of love.

He does not stay at home that night and he goes back to the factory dorm. The next weekend， he is home again. This time， Liu Qiang proposes to Liu Jing. After much hesitation， Liu Jing accepts the proposal.

That winter， they get married.

(Translated by Davi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