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居城市,每到春暖花開的季節,我的心中始終覺得少了些什么。仔細算來,自從到外地上大學、參加工作,近十年時間我沒有看見過一次故鄉的桃花、杏花梨花、柳樹花、楊樹花以及田野里肆意瘋長的叫不出名字的野花。
想到這里,我似乎覺得自己一下子可憐了許多,那些曾在我童年的瞳孔里火焰般燃燒的花到哪里去了?那些美若桃花的村姑到哪里去了呢?那些被我摘來,扎在小妹頭上散發著淡淡清香的野花到哪里去了呢?那些和我一起在故鄉的山谷放羊吹笛子的伙伴到哪里去了呢?那個夢想著長大了駕駛飛機在自家的屋檐上隨心所欲起起落落的鄉村少年到哪里去了呢?那個在上課時偷偷塞給我一個半生不熟青澀相間果子的女同桌到哪里去了呢?
被風吹遠了嗎?化作春泥了嗎?為人父為人母了嗎?
四月的憂傷像一只無形的大手,將我的內心瞬間掏得無比空洞。我在遠方看不到故鄉的花開花落,聽不到故園的雞鳴狗吠,聞不到田野里拉在野花野草上的牛羊糞的清香味。充斥我耳目的是被人們用剪刀和肥料精心加工制作后鮮艷無比卻失去靈魂的鮮花。是大街上四處吼叫令人耳目發麻的流行音樂。是麥當勞、肯德基誘惑戀愛中的少男少女和蜜罐中泡大的城市孩子的薯條味。
有時在電視里看到布谷鳥自由地在四月的莊稼地里裁剪春風飛翔歡唱的情景,我的思緒一下子飛得很遠很遠,有點憂傷、有點落寞。為了生活,我們從一個地方奔波到另一個地方,從一個屋檐輾轉到另一屋檐下,從一條河流漂泊到另一個渡口。我們習慣了這種游離故鄉的生活,似乎把遠方當做了永遠的故鄉,我們在遠方過著另一種生活。物質的富足、城市的繁華部分地滿足著我們的理想和追求,可我們總覺得心中缺少些什么。無論我們飛得多高,走得多遠,也無論怎樣飛黃騰達,受到多大的尊重,當我們的身軀被世俗的熱鬧包圍簇擁時,我們的靈魂是孤獨的。故鄉是我們生命的搖籃,一方落滿灰塵的土炕曾經煨暖了我們稚嫩的身軀。一本薄薄的小人書豐富了我們單調的童年。一塊堆滿草垛柴禾的麥場是我們快樂的天堂。一瓢河灘邊清冽甘甜的泉水,一碗自家院落里采摘的蠶豆,一棵沒有農藥侵蝕的蔬菜囊括了我們所有的日子,那么清醒、自然,叫人刻骨銘心地懷念。
為什么當我們在城市脫離貧窮,遠離泥土和犁鏵的陣線時對故鄉敬若神明?可當我們穿著粗布衣裳穿行在飄滿花香鳥鳴的故鄉時竟是那么的不屑一顧,內心深處矛盾地想早日脫離泥土,脫離繁重的勞動給我們帶來的生活的重負。
多年后當我們口袋里裝滿錢物的時候,腦袋里滿是故鄉的身影,一切的一切竟是那么的遙不可及!那山那水那樹那草那人那狗,那道兒時進進出出的門檻,那道爬滿牽牛花的籬笆,那溫情脈脈的牛羊無不縈繞在我的腦海。我是清貧的,清貧的口袋里只裝錢物,我是富有的,富有的腦袋里還裝得下故鄉的一草一木!我在城市里操一口濃濃的方言孤獨地行走,沒有人能理解我如何不肯將沾滿泥土氣息的方言用還算起眼的身份和待遇兌換成蜜一樣的儂言儂語或標準的普通話。所有的這一切竟是我如此沉重的憂傷啊!
穿上名牌,名牌無法包裹我樸素的鄉情;坐上轎車,車水馬龍無法阻擋我懷鄉的心情。四月的憂傷是一個游子對故土最真實的表情。看到電視里的鄉土畫面,我多么想回到自己的村落,我竟是如此力不從心,面對遙遠的故鄉我有點軟弱,軟弱得只能在夢里扶起自己沉甸甸的愿望,將它緩緩舞動成一束束溫馨的炊煙,旗幟一樣,叫我無比堅強地向著家的方向邁進。
(錢大福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