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蕩鄉新建了一座可容納千人的影劇場。這在地處偏僻的窮鄉僻壤,可是一件了不起的德政工程。工程開工那天,鄉黨委書記陸正余就在尋思:“蘆蕩影劇場”這五個大字,到底請誰寫好呢?本鄉有個人,在省書畫院工作,是個很有名氣的書法家,有人提議請他題字,可陸書記卻沒表態。這幾天,他考慮:請書法家題字,那是請的“書法名人”,從政治意義上來考慮,遠沒有請“名人書法”好!所以,這字得請縣委蔣書記題。蔣書記是縣委的主要領導,請他題既表示對他的尊重,同時也顯示縣委對農村文化生活的重視,再說,蔣書記的書法也不賴,聽說還是省書法家協會的會員,縣城不少建筑都是請他題的字。當然,還有一層考慮他沒對人說,那就是蔣書記是自己的頂頭上司,請他為自己的德政工程題字,就會在領導心目中留下一個好印象,這對于自己今后的仕途,可是很有戰略意義的喲!
主意打定,便和鄉黨委郁秘書一起,帶了兩條中華煙,去請縣委蔣書記題字。蔣書記住在縣政府賓館里,聽說他精力旺盛中午休息時間他從不午睡,都在練字,果然,找到他時,就在房間練字,縣委辦公室劉主任在一旁看著,口中不斷叫好,一個勁地說:“到底是書法家,字寫得就是不同凡響,比帖上的都好。黨政干部能寫得這樣一手好字,除了毛主席那個年代的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如今有哪個人能做到!”
蔣書記倒很謙虛:“還不行,還不行,現在只是個省級書法家,離國家級書法家還有差距,還要努力!”
蘆蕩鄉的這兩位正好趕到。陸正余放下中華煙,就順著劉主任桿子向上爬:“就是,在鄉里我就說,蔣書記的書法,增值的潛力最大,有了您的墨寶,將來肯定會發大財!這不,就專門請你題字來了。”
蔣書記臉色馬上嚴峻起來:“又是找我題字?這不行,現在,縣上幾個搞書法的,都對我有意見啦,說我字題得多,已經影響到他們的潤筆費收入了。我不能為題幾個字得罪縣里的文化人。老陸,這字,我就不題了,你還是去請他們吧!”
陸正余著急了,連忙說:“蔣書記,這些小文人就會狗肚雞腸的,您別聽他們瞎嘰咕。我們這個惠民的德政工程,就得請您給題字!您題了字,政治意義就大了!!”說著,把鄉里史無前例地新建影劇場的事,詳細向蔣書記做了匯報。匯報間,還不時向縣委辦劉主任使眼色,請他適時插幾句話,勸勸蔣書記,幫助玉成其事。
還沒匯報完,劉主任就說:“蔣書記,蘆蕩鄉影劇場這個字您得題,這體現了縣委的正面導向哩!”
蔣書記馬上爽快地答應下來:“好,既然這樣,我題!”援筆立就,“蘆蕩影劇場”五個大字當下躍然宣紙之上,又在旁邊落款處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好字,寫得真好!”圍觀的三個人齊聲贊嘆。
陸正余似乎有點不好意思,耳語似地說:“書記的潤筆費今天我們沒帶,回頭給補上。”
劉主任正色說:“蔣書記給人題字,從來不收什么潤筆費。你們要是實在不過意,就給書記送點‘一得閣’墨汁和宣紙來。書記一有空就苦練書法,這方面的耗材也不少噢!”
“那好!那好!”陸正余連連點頭。
走出蔣書記宿舍才幾步,劉主任就追了過來:“老陸呀,有件事忘了交代你。凡是蔣書記題的字,都是請省城正點銅字社專做的,只有這家銅字社,才能將書記的字做得不走形,其他都不行。你可不要把好事辦砸了!”
陸正余連聲說:“我曉得,我曉得。”
回鄉后,陸正余就安排郁秘書專門去省城,找那家銅字社給蔣書記的題字做銅字。當天晚上,郁秘書就從省城打來請示電話:那家銅字社的要價驚人,五個大字加上蔣書記的落款三個小字,出價竟高達三萬元,而且聲明一分價也不降,否則,另請高就,問這字到底做還是不做?陸正余犯了難,為了建影劇場,鄉里已經負債累累,哪里又額外拿得出三萬元來做字?沉思一了會,回答說:“你還是回來吧。縣城就有做銅字的,價格肯定便宜得多。”
影劇場終于建好了,蔣書記題的字也放大做成了銅字,嵌在影劇場大門上方,雖然沒有大風范,但厚重凝煉,章法得體,與影劇場倒很相配。陸正余好不自得,心里打算:下面,就該搞一次慶典活動,造造勢,上上報紙電臺,收獲收獲“政譽”了。
這天,陸正余正和郁秘書商議,慶典活動要請哪些人,忽然有人來報:縣委蔣書記和縣委辦劉主任來了,已經進了鄉黨委大院。忙不迭地前去迎接。沒想,看到的卻是蔣書記的一臉冰霜。到會議室才落座,蔣書記脫口就是一句:“老陸啊,你敗壞我的名譽!”
陸正余當下就嚇慌了,以求救的目光朝劉主任看了一眼,轉過身結結巴巴地說:“蔣書記,屬下實在不知道在哪兒犯了錯,您就挑明了批評我吧,我一定改,一定改!”
劉主任板著臉嚴肅地說:“蔣書記給你們影劇場題的字,你們在哪兒做的銅字?蔣書記那么好的字,你們給糟塌成什么樣子,哪還有書記字的神韻?這還不是敗壞書記的書法家名譽!”見陸正余張口結舌答不出話來,便適可而止,又為他拉起了“呼啦圈”,“好了,好了,我那天交代郁秘書的話,也許他沒在意。影劇場的開業慶典可以遲幾天搞,現在,你們趕快到我說的那家銅字廠重做銅宇,限你們一個星期之內,將影劇場上的字換下來,為書記恢復名譽!”
“我就辦,我就辦……”陸正余點頭如小雞啄米。
蔣書記看樣子氣還沒消,鼻子里哼了一聲,站起身就走,面前的杯子里,上好的龍井茶水汽裊裊,香味四溢,卻一口也沒喝。
陸正余苦巴著臉,什么話也說不出。真是拍馬屁拍到了馬蹄上,好處沒落到,倒被狠狠地踢了一腳。回到自己辦公室,馬上給一個也曾請蔣書記題過字的朋友打電話,向他們請教,自己這事該怎么辦?朋友壓低聲音告訴他一個秘密:蔣書記題字,說是不要錢,但實際上通過在省城那家銅字社做字拿“回扣”。給你題了字,又專門告訴你要到定點銅字社加工,可很長時間也沒得到這筆“回扣”,書記當然要查問啦!他建議:沒有其他好辦法,只有盡快到省城那家銅字社重做銅字。書記收到了這筆“回扣”,這事也就過去了。
陸正余打掉門牙肚里吞,有苦說不出,馬上親自出面籌錢,讓郁秘書二度赴省城,請那家銅字社加班加點,趕在限期內做好蔣書記題字的影劇場銅字。沒料想,當晚,郁秘書又從省城打來電話請示:“蔣書記要調走了,這字做還不做?”
“消息可靠不可靠?”
“省委組織部一個老鄉告訴我的,今天上午部里才研究定下來,肯定沒錯。”
陸正余長吁了一口氣,聲音虛脫,軟軟地說:“那就回來吧。”蘆蕩鄉影劇場建好后,并沒有搞開業慶典活動。新來的縣委鐘書記是個務實派,不讓搞這些花里胡哨的“政治秀”。
陸正余逢人便說:“鐘書記說得對,為民辦實事,該用則用,能省則省。就像這影劇場題字,當初有人出主意請什么‘名人書法’,我沒堅持,順從了他們,現在看來,倒不如我自己題,一個錢也不花。”
聽的人都報以嗬嗬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