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盞明亮的燈

五年前，我不顧一切地跟他結了婚。結婚后，他寵我，愛我，像個孩子似的哄著我，什么也不用我做。我感到非常非常地幸福，我不允許任何人破壞這種幸福，只有我們兩個人，也就是說，這個家永遠是我們兩個人的天地。

一開始，母親還心事重重，因為母親壓根就不同意這樁婚事，感覺自己的女兒嫁給他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后來，母親看到我們小倆口柔情蜜意，恩恩愛愛，整天高高興興的樣子，也就釋然了。可是，日子久了，母親的心事又來了，她經常提醒我說：“詩兒，要個孩子吧，你年齡也不小了，年齡越大，生孩子就會有危險的，趁著我還干得動，幫你拉扯著。”

我當時聽這話就煩，說：“媽，你不要替我操心了，我知道會怎么做，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好嗎?”每次母親都搖頭，無可奈何地發出一聲嘆息。

其實，母親哪里知道呢，我不是不想要孩子，這幾年，我也體會到了，兩個人的日子久了，也感覺寂寞，我也曾經想過生個孩子，可是，這個念頭一冒出，我就馬上打消了，主要是因為我的丈夫。

丈夫之所以和他的前妻離婚，就是因為丈夫不能生育，他的前妻為了能生有自己的孩子，離他而去。丈夫和我結婚后，把這一切都告訴了我，剛結婚那陣兒，正是熱情似火的時候，丈夫說的話我根本就沒當回事，我整天陶醉在幸福中，我愛他，我喜歡兩個人的天地，有沒有孩子都無所謂。雖然，丈夫總是充滿內疚，覺得對不起我，但我從沒有埋怨過他，我總覺得兩個人的日子挺好的。

“結婚五年了，連個孩子也沒有，怎么生活，有了孩子，生活才有奔頭，過日子，過的就是孩子，兩個大人整天鼓鼻瞪眼的有什么意思呀。”母親見著我總是嘮叨個沒完。

也許是因為年齡的增長，也許是因為整天難挨的寂寞，逐漸地母親的話打動了我，想要個孩子的愿望越來越強烈了，生活中永遠是兩個人的天地，這種感覺，傾刻間蕩然無存了。

母親說得對，我和丈夫已經開始感到寂寞了，每天下班回家，家里仍舊是我和丈夫兩個人，結婚久了，失去了剛結婚時的那種激情，到家之后，各干各的活。有的時候，我們坐在家里整個晚間也不交談一句話，丈夫看電視，我看書，爬格子，一個打哈欠，另一個也哈欠連天。最初我還能勉強忍耐，但現在我實在是忍耐不住這種可怕的郁悶和寂寞了。

因為我需要孩子，我想生一個自己的孩子。

可是，在這種情況下，該怎么做呢，難道我也和丈夫的前妻那樣，為了有自己的孩子，忍痛割舍對丈夫的愛嗎?

朋友和同事都勸我，讓我領養一個孩子，或者也償試一下試管嬰兒，我總是搖頭，我覺得領養的孩子畢竟是別人生的，不是自己所生。而試管嬰兒也不夠完美，我要做個完美的女人，生育過的女人才是最完美的女人。

一段時間內，我始終忍受痛苦的煎熬，丈夫早已看出我的心思，也痛苦著，整天沉悶著，不說一句話。

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他。我才下決心離開丈夫。他叫蘭鼎，是我母親家的鄰居，我每次看母親時都遇見他，每次他都用深深的眼睛望我。自此，我看望母親的次數增多了，過去，我一周只去兩、三次，而現在幾乎每天都去。蘭鼎，很狡猾，當他相信我已經墜入情網的時候，就開始猛烈地向我進攻了，并跑到金店給我買了一枚很漂亮的鉆戒。

我同意了，同意跟丈夫離婚，嫁給他。

面對安靜的，用一切辦法對我表示好感的丈夫，我又不知道該怎么對他說，有的只是切入骨髓的痛。可是，我想來想去，還是決定離開丈夫。親愛的，對不起，我實在沒有辦法，我只能這樣選擇了，因為我非常想擁有自己的孩子。

于是，我決定無緣無故地發脾氣，同他爭吵，打鬧，摔東西，以便造成離婚的理由，可是，我失敗了，丈夫總是用柔弱的心腸，對我善良的微笑，以驚人的耐心和寬宏的心胸忍受著我粗暴的行為。

怎么辦，我經過很久的考慮，決定跟丈夫分居，我告訴他，母親最近風濕病犯得很嚴重，我住過去，照顧一下母親。他聽了我的話，臉色蒼白，無力地坐在沙發上悲傷地微笑了一下說：“我早就預料到了。”

什么，我心里咯噔一下，難道他知道蘭鼎，已經發現我和蘭鼎的事了?我想說話，可是，不成，喉嚨發干，同時，又想不出適當的詞句。

我挨著丈夫坐下，兩個都不作聲。突然間，我兩眼發直，渾身抖動得就像被擒的犯人，因為我看到了茶幾上放著的絲絨包裝的小盒子，那是蘭鼎送我的那個鉆戒。盒子下面壓著一張小小的字條，那是蘭鼎送戒指的時候寫給我的。多么糊涂哪，我昨晚欣賞完鉆戒，放在茶幾上，忘了收起來了。我明白了，丈夫早已看見了這枚戒指，所以知道了這一切，我極力不看丈夫，怕碰上他的目光。丈夫坐著，一動不動，像石像一樣呆立著，看得出丈夫非常難受，非常悲傷，腦子里肯定在做著強烈的思想斗爭。我側目看了一眼丈夫，又趕緊把目光移開，因為我感覺到了丈夫身上的尊嚴和正直的驕傲。

這時，丈夫扭過頭，盯看了我好一陣，然后，嘆口氣，拉過我的手，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膝蓋上，用他那溫熱的大手揉搓著，當他的手指觸到我手指上的戒指時，猛地停住了，我的心一陣痙攣，抬頭看他，他眼里噙著淚，旋即滑落下來，掉在我手指上戴著的發光的戒指上。

五年前，丈夫將戒指戴在我的手指上時，他緊緊地擁住我，閉上眼睛，陶醉在幸福里，那一刻，我們都感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是，丈夫在吻我的時候，一滴眼淚卻落到了我的臉上，我當時還以為丈夫是激動的，后來覺得不對，因為我看到丈夫的眼神總是猶猶豫豫的。于是，我問：“親愛的，你怎么了?”

丈夫頓了頓，用顫抖的聲音回答說：“詩兒，你知道，我有多么愛你嗎?可是，你也知道，我比你年紀大，并且結過婚，前妻因為我沒有生育能力而和我離了婚。我現在擔心的是，這枚戒指能永遠戴在你的手指上嗎?，你也會有拋棄我的那一天嗎?你還再讓我忍受一次痛苦嗎?”

我聽了，淚流滿面地、緊緊地抱住他說：“親愛的，你是我這一生中最寶貴的，我發誓，我永遠愛你，永遠不會離開你，我們不要孩子，就我們兩個人，多好，不要再說這些令我心痛的話了，好嗎?”

現在，丈夫輕輕捏著我戴有戒指的手指，端看著這枚依舊閃光的戒指，沉默著。我的心也沉沉的，像要窒息。此刻，我真想擁抱他，請他原諒，可是，立刻壓抑住了這種愿望，想起了母親多少次提醒過我的話，要個孩子吧，有了孩子，日子才有過頭。現在，想生個孩子的愿望占據了我整個身心。

這時，電話鈴響了，是我的朋友打來的，她說，她出了車禍，正躺在醫院里，讓我過去看看她。我看一眼丈夫，抽回手。急忙穿上大衣，走到街上，打車向醫院奔去，坐在車上，不安的心情始終折磨著我，我甚至希望也出點事故，以便死去，永遠擺脫這一切。

朋友傷得不重，陪了她一會，我便從醫院出來，走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瞎逛。快到中午的時候，回到家里，在門口站了半天，不敢進去，不知道，丈夫在做什么。

忽然門打開了，丈夫迎出來，笑著對我說：“我聽你好像回來半天了，為什么不快點進來。”說著，牽起我的手，走入飯廳，哇，我被眼前的一桌飯菜驚得目瞪口呆，這么豐盛，而且這些飯菜都是我平時最喜歡吃的。我回頭看丈夫，他不笑了，臉色蒼白，眼睛里閃過一絲悲哀。我又環視一下屋子，屋子收拾得干干凈凈，整整齊齊。忽然，我發現書房門口放著一個大皮箱，那是丈夫出差時才用的，我完全茫然失措了，我知道，丈夫已經把自己的東西都收拾好了。

果然，丈夫說：“詩兒，吃飯吧，這是我們最后的午餐了，這些全是你愛吃的，吃完飯，我就走了，一會你能送送我嗎?”“嗯”我感覺我的聲音抖了一下。丈夫眼睛濕潤了，從兜里掏出一張紙，遞給我說：“這個是我們的離婚協議書，你看看。”我接過來，此刻，我的心碎了，碎得七零八落了。

丈夫轉過身，開始倒酒，然后，將一杯紅酒端到我面前說：“詩兒，喝了這杯酒，愿你和蘭鼎幸福。”我接過酒，一飲而盡，眼淚也隨著紅酒流進了肚子里。

丈夫也把紅酒喝了下去，我看見他身子晃了晃，然后，邊彎腰拎皮箱，邊對我說：“詩兒，我走了。”說著，抬起頭，悲傷地看了我一眼，打開房門走了出去。我默不作聲地懷著復雜的心情跟在他的身后。與往常不同，往常，我和丈夫總是挎臂前行。現在丈夫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我想讓他等一會，和他并排而行，但是，我又抑制住了，因為那樣就顯得不徹底。

走到前面的十字路口處，丈夫招手攔了一輛出租車，當他剛要往出租車里鉆的時候，忽然喊了一聲，等等，等一等。然后回過頭來，對我說：“我忘記了，衛生間的燈是壞的，你晚上有起夜的習慣，沒有燈可不行。”說著，放下皮箱，便去了附近的百貨商場，從商場出來，手里拎著一頂暫新的燈。對我說：“你在這等一會，我回去接上燈就來，望著丈夫急速踅回的背景，我完全被感動了，我又重新做出了選擇。

我對司機揮揮手，司機會意，開車離去。

我提起丈夫的皮箱，也踅回身，急速地往回走，在樓門口處碰見了向外走出的丈夫，我抓住丈夫的手，拉他上樓。一面說道：“親愛的，你是我心中那盞永遠明亮的燈。”

他懂了，坐在沙發上，眼淚洶涌而出，我偎在他的懷里，一遍遍地吻去他臉上的淚水。我突然感到心里一陣奇異的輕松，好像卸下了沉重的包袱。此時此刻，我又回到了兩個人的世界，感到非常幸福，這種幸福，永遠不會讓任何人去破壞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