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耗費17個春秋歲月,讓“炭人”兒子鳳凰涅。這時,與兒子同命相憐的“女兒”找上門來,這位平凡女性一言九鼎:“媽媽已拯救過兒子一次了,媽媽要再愛一次女兒,讓你化繭成蝶……”
叫一聲 “媽媽”,淚如雨下
2005年9月7日晚,田英忙碌一天后,進屋歇了下來。
17年來,田英幾乎天天都要承受生活的重壓,在忙碌與焦急中過日子。這種生存狀況,直到兒子蔡振國考上了大學,也絲毫沒有得到改變。因為兒子的面容還要進行數次修復手術。家中早已債臺高筑,3間草房已在當年抵押貸了款,現在連棲身的地方都是借來的。
1988年,這個原本溫馨幸福的家庭遭遇滅頂之災——3歲的兒子振國在廚房玩火時引燃秸草,被燒成一個“炭人”。
厄運沒有擊倒田英,從此,她開始了與苦難長達17年的“肉搏”。2005年8月,她把深度燒傷的兒子送進了山東輕工業學院生物工程系。
奇跡背后是母親的血淚。這么多年來,田英實在是太累了。深夜里,她總在一遍遍計算兒子大學畢業的日子,自己好早點歇一歇,歇一歇……
這一天也是這樣,骨頭都散了架的田英進屋就不想再動了。就在這時,電話鈴驟然響起,傳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女孩叫了一聲“阿姨”,便自我介紹說,她是湖南懷化的,說著說著,女孩的喉嚨似乎有些發澀,聲音里有一絲哭腔:“阿姨,振國真好,他有你們這樣的好父母,我好羨慕……你要是我媽多好!”這是咋了?田英忙追問是怎么回事。可是,任憑她怎樣問,電話那頭,女孩只是長久地嘆息,最后掛斷了電話。田英的心懸了起來,想了想,便準備將電話回撥過去。這時,電話又響起來了——是兒子打來的。兒子說,剛才打電話的女孩確是湖南懷化的,并且,也被燒傷毀容了。他說:“媽,她不讓我把燒傷的事告訴您,但我想,如果有可能,我們真要幫幫她……”
是與兒子同樣命運的人?燒成什么樣子呢?我們又如何幫得上她?聽了兒子的話,田英的心深深不安起來……
此后,田英心里多了一份牽掛,有事沒事,她就會拿起電話,撥通湖南懷化那個小山村。田英獲知,女孩叫譚芳,22歲,懷化市會同縣長寨鄉人。2003年5月5日早晨,在廣州新匯打工的她騎摩托車外出接一個朋友。途中,摩托車漏油失控,滑到山腳下引起大火。她躲閃不及,臉、手臂及胸部被嚴重燒傷。在廣州治療10多天后,因無法支付高額的醫療費用,父親只得把她接回老家。在懷化一家醫院,也因支付不起醫療費用,醫生最終對她不理不睬了。于是,她只得回到家中,吃父親上山挖的草藥來止痛消炎……
失去有效的治療,譚芳的創傷面很快出現潰瘍。不久,這個原本清秀漂亮的南方妹子就變成了一個“丑八怪”。
毀容的事實無法更改后,譚芳的生活墜入沉沉的黑暗中。到處是歧視的目光,她走不出去。母親因不堪重壓而精神失常,常常無端將她打罵。
極度的痛苦中,2005年8月中旬,譚芳收看了山東衛視《天下父母》欄目制作的“田英母子”的一檔節目。蔡振國的事跡深深觸動了她,她通過欄目組,找到了蔡振國,并最終撥通了蔡家的電話……
多苦命的孩子,我怎樣才能幫你啊?每次聽到譚芳的訴說,田英的心都在隱隱發痛。她在電話中一次次撫慰譚芳那顆受傷的心。
2005年10月底,田英再次接到了譚芳的電話。這次情況大不相同,譚芳先是很長時間不說話,一開口,就泣不成聲。田英一驚,忙問:“芳芳,怎么回事?發生什么事了?”譚芳好久才止住哭聲,說:“姨……不,媽媽!這是我最后一次給你打電話,我不想活了……”什么?叫我媽媽?不想活了?田英心抽緊了,忙要回話。這時,電話里,她清晰地聽到有個女人在對芳芳罵罵咧咧。
田英不再發問,她什么都知道了。她明白譚芳在一個什么樣的環境下生活,她知道這個飽受苦難的女孩雖然沒明說,但那一聲“媽”分明是絕地呼救。怎么辦?怎樣幫她?要她到山東來?家里多一人吃,多一人住,也多一個病人要治療,以目前的經濟狀態,自己家怎么可能負擔?已不堪重壓的丈夫又是否同意?但是,如果不要她過來,誰又能預料一個對生活絕望的人會做什么樣的抉擇?
終于,田英覺得自己沒辦法做其他選擇了,她說:“妮,別哭了,你要死就對不起我和振國……你到我這兒來吧,只要你敢出來,姨不嫌你丑。你可以喊我媽,遠方的媽不嫌你丑。你走出來,走出來就有希望……”
良久,譚芳終于止了哭聲。
此后,田英為譚芳的安危牽腸掛肚,一天給她打幾個電話,催她來山東。直到譚芳答應了,她的心才安穩下來。
在暖暖的胸膛里化繭成蝶
“母女”約定,11月13日凌晨2時,譚芳到泰安火車站,田英舉著寫有“蔡振國”的牌子接站。
盡管對譚芳的病況有足夠的思想準備,但一見到她,田英還是倒抽了一口冷氣——可憐的女孩啊,你遭遇的是一場怎樣的劫難!左手五指相粘,雙臂不能伸展,機械地懸在胸前;口罩摘下后,臉上隆起的是一道道橫七豎八的疤痕。剎那間,田英眼前閃現出兒子振國當年燒成炭人的那一幕。她心中一陣刀割似的發痛,一把將譚芳摟到胸前:“孩子,你活著就好,來了就好……媽媽已拯救過兒子一次了,媽媽要再愛一次女兒,讓你化繭成蝶……”
一句話,一腔情,一個有關愛與生命的莊嚴承諾。
一位母親的絕地拯救就這樣開始了。
譚芳來自南方,哪知北方的寒冷?一身單衣單褲的她凍得直打哆嗦,田英脫下自己的棉衣,披到她身上。然后,田英要陪譚芳買過冬的衣服,可是,譚芳死活不肯去,她緊緊抓住田英衣角,躲躲藏藏在她身后。田英看懂了“女兒”的眼神,她想,現在還不能急著強求譚芳去眾目睽睽的地方,于是帶她回到了家中。
說是“家”,其實就兩間四面透風的破房。沒有電器,房里有兩張床,一張破沙發。譚芳深感意外,當然,她還不知道連這“家”也是借來的。見譚芳臉上露出的神情,田英沒做解釋,只是說:“芳芳,這里就是你開始新生活的地方了。”
當天,田英給“女兒”買了衣服。然后,她將兒子的床整理了一下,給“女兒”睡。
安頓好“女兒”,田英就開始想如何讓她“化繭成蝶”,顯然,先得讓她敢于正視自己的面容。于是,找了一個合適的機會,田英拿來鏡子,對“女兒”說:“芳芳,你看看自己,世上只有讓人瞧不起的人,沒有讓人瞧不起的臉……”譚芳聽后,點了點頭,但“媽媽”將鏡子舉到面前時,她還是“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田英安撫女兒:“芳芳,這個世界上有不能說話的,也有什么都看不到的,甚至有因病因災離世了的,相比之下,你還是幸運的。”譚芳好像聽懂了“媽媽”的話,終于擦干了眼淚。
接下來,每次外出,比如買菜、去別人家吃飯,田英都要帶上芳芳,并且不讓她戴口罩。終于,在懷化家中關了兩年連窗子也沒打開過的她,就這樣走出了家門,走出了封閉的世界。
當年,兒子終敢面對世人后,還要面對雙腿肌肉收縮無法伸展等一系列燒傷后遺癥以及生活自理的難題。為此,田英做了多年的“狠心媽媽”,逼兒子洗衣,用松緊帶捆住兒子雙腳活生生拉著他移動腳步……終于,兒子站起來了,并且生活能夠自理了。而現在,芳芳遇到的也是同樣的問題。她嚴重燒傷的雙臂與身體粘連,左胳膊僵直,左手五指并在一起,似乎什么也做不了……怎么辦?田英覺得別無選擇,為了“女兒”,她只能再做一次“狠心媽媽” !
2006年春節前,田英對“女兒”說了自己的想法。此后,吃飯時,田英不再給譚芳夾菜。譚芳洗澡換衣時,她也不再上去幫忙,只在旁邊看著,看著“女兒”嘴手并用。田英還逼著“女兒”洗衣服,不僅洗自己的,還要洗家人的。肥皂滑滑的,一次次從“女兒”手中滑落到盆里,“女兒”艱難地一次次撈出來。好不容易控制住肥皂,卻又無法擦到有污漬的袖口或領口。“女兒”只好用左肘壓住衣服,右手再去涂擦揉搓……一件衣服洗下來,竟要個把小時。田英在一旁看著,心里又急又疼,真想過去幫“女兒”一把,但她終于沒有去……直到全部衣服洗完,譚芳抬起頭來,臉上早已汗水流淌,這時,田英才摟住她,哭了。
為了使“女兒”真正“化繭成蝶”,每到夜里,田英坐到譚芳床前,向她講兒子振國艱苦卓絕的求學歷程:振國經過5年泣血努力后,終于站了起來。這時,上學與求知成了他新的渴望。面對常人無法想象的困難,振國竟然一一攻克了下來。2002年9月,在2000多名考生中,他以總分第一的成績考入山東省重點高中——泰西中學,并獲得全國數學奧賽銅牌、全國作文比賽優秀獎、省級三好學生;2005年高考,他考了604的高分,被山東省輕工業學院錄取。說完這些,田英以充滿期待的目光望著譚芳,譚芳理解媽媽的良苦用心:“振國好樣的,我也要像他一樣努力。”
傷后一直沒有拿過筆的譚芳開始學著寫字。由于頸部疤痕,她側不了頭,手的僵直使她壓不住紙張,手指的粘連又使她拿不住筆。為了讓“女兒”跨過這一障礙,她寫字時,田英就坐在她身邊,給她翻書本。拿筆不穩,田英用繩子把筆拴在她的大拇指上。鉛筆夾得久了,新生的肉就容易磨破,很多時候,本子上的字都浸著血印。田英看著帶血的本子,很是心痛,可她咬著牙沒有讓她停下來。無數個夜晚之后,譚芳終于能夠獨立完成寫寫算算了。
冬去春來,春走夏至,歲月在溫情中緩緩流淌。在蔡家將近一年之后,譚芳重現了劫難之前的活潑開朗,也完全具備了生活自理與獨自謀生的能力。而這將近一年的時間里,田英及丈夫,付出了太多太多。僅生計來說,他們一方面要保證兒子的大學費用,一方面又要保證包括“女兒”需求在內的種種開支。常常是,夫妻兩個拉著二三百斤重的板車,步行20多公里去趕集賣煙囪;常常是,拖著帶爐子的車子,走千家入萬戶,用白鐵給人家換鍋底,換一些柴米油鹽……
生命禮讓還個新生的湘妹子
愛的付出換來譚芳的浴火重生,田英十分高興。與此同時,她也有了另一塊心病——“女兒”畢竟是人家的女兒,總有一天要回去的,要是在她回去之前,面容能得到矯治,恢復她以前的清秀美麗,她的親生父母見了該多么高興啊!
可是,美容是一個長期復雜的過程,費用很高。要使一個深度燒傷的人再現美麗,談何容易?并且,自己的家庭負債累累,這個心愿又怎樣才能實現?
焦慮之中,田英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丈夫。蔡相昆很為妻子的善心而感動,但他也覺得沒辦法可想,只是輕輕嘆息。望著多年來因生活重壓而早生華發的丈夫,田英心里一陣酸澀。她說:“相昆,你受苦了,不過,我的心愿真的想了結,我們就再苦幾年吧!”
2006年4月,經過長時間的考慮,田英決定把自己那已抵押的房子賣掉。賣房的錢,部分還貸款,其余的就用在“女兒”美容上。
田英之舉得到了兒子振國的大力支持。聽說媽媽要為“姐姐”美容,他忙將自己這一學期因考了系里第一而獲得的850元獎學金拿了出來。
然而,田英找了多家買主,對房子出價都沒超過兩萬元。這筆錢,除去償還貸款,余下的已不足5000元了。5000元加上兒子的850元,一次手術費用都不夠。怎么辦?田英陷入無奈與痛苦之中。
就在這時,另一個好消息傳來了。
因田英曾被評為“山東省十大優秀母親”,母子倆一同入圍“2005年度山東新聞人物”,社會各界對母子倆給予了更多關注。5月上旬,濟南市中心醫院給蔡振國打來電話說,他們愿意免費為他做整形手術。
這實在太令人高興了。容貌的恢復對一個久遭白眼的毀容青年、一個風華正茂的大學生來說,是當務之急啊。如果這一次手術順利進行,他的外部形象將從根本上得到改觀。還有比這令蔡振國及家人更高興的事嗎?
得到這個消息,田英心里卻尋思開了。她想來想去,想到的都是譚芳。
是啊,相比之下,“女兒”更需要做這樣的手術。而兒子一旦畢業參加工作,就有能力賺錢,就能再做手術。想到這兒,她想先做通丈夫工作,再做兒子工作。于是,夫妻倆叫回了兒子。望著兒子臉上的疤痕,田英心頭沉甸甸的,遲疑了一下,還是說道:“振國,這次濟南醫院為你做手術的事知道了吧?” “是啊,太好了,我期盼著哩!”兒子說。“不,兒子,媽媽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將這機會讓給姐姐。她千里迢迢來到山東,我們不能讓她白來一趟。我想送她這個禮物,還她父母一個好女兒……”蔡振國聽了,不禁一驚,但只隔了片刻,他馬上說道:“媽媽,我聽您的……盡管,我真的希望我的面容早點恢復。”
多好的兒子啊,望著臉上的每一處疤痕里都溢滿了真誠的兒子,田英雙眼濕潤了……
5月12日,蔡振國正式向醫院提出申請:把這次手術的機會讓給譚芳。醫院大驚,忙問何故。蔡振國說:“姐姐比我更需要這機會。我現在上大學了,路總要比姐姐好走些。”
愛心人家的大義禮讓,深深感動了濟南中心醫院的醫生們。醫院院長連夜開會對此事進行專題研究,最后決定,同時無償為蔡振國與譚芳做整形手術。
5月25日,譚芳與蔡振國的整形手術在市中心醫院順利實施。術后,蔡振國面容得到改觀,譚芳的頜胸粘連、上臂不能抬起、前臂不能伸直等肢體功能得到部分恢復。
7月26日,在蔡振國第二場手術后的第13天,譚芳再次躺到了濟南市中心醫院的手術臺。在氣管插管全麻成功后,醫生成功地對譚芳進行了頜頸部行瘢痕松解,再以取皮刀從她的右上腹部取下一塊塊方形皮膚,然后如梅花點般植于頜頸上……
“女兒”手術的日子里,田英一直在醫院里陪伴她。在她的精心護理下,譚芳左前臂及左手各手指很快恢復功能,植皮區皮膚全部成活。蔡振國刀口的愈合也很快,植皮區全部成活無壞死現象,頜頸部功能得到改善。醫生說,以后每隔一段時間,兩人再接受相關手術,可以預見,全部手術完成后,他們就是一對烈焰中飛出的火焰鳥,實現全部意義上的浴火重生。聽到這話,田英壓抑多年的淚水終于奔瀉而出……
而在湖南西部的大山深處,譚芳家中,她的父母聽到女兒正接受手術的好消息后,更是淚流成河。8月5日,譚芳的父親寫了一封信給田英夫婦。信中說:“素不相識的女兒的大恩人,我的女兒在痛苦和絕望中能遇到你們,真是她的福氣。我本應該至少將女兒送到你們家,說聲謝謝,但又覺得不敢面對你們……一個大男人,同樣為人父母,連自己的女兒都沒能力為她排憂解難,想起來真是無地自容。”
讀著這信,田英哭了。她打電話過去說:“大哥,別太自責了,我們有相同的厄運,你的困境我理解。現在,女兒離開你們都快一年了,你們想女兒了吧?我想請你放心的是,女兒是你們的,她會回來的。到時,你們看到的還是過去那個漂亮的湘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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