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予刑事處罰：法律寬恕愛心罪犯

2006年1月25日，春節前夕，黑龍江省大慶市讓湖路區人民法院刑庭的幾名法官來到王大偉家，送來了肉、蛋等食品。王大偉原來是一個國有企業的購物中心經理，幾個月前他還因挪用公款站到了讓湖路區人民法院的審判席上。可幾個月后，審判過他的法官們為什么又把他列為幫助對象呢？這件事情的背后究竟有著怎樣的動人故事呢？

妻子患重病女兒上大學，

愛家經理難負親情之重

王大偉于1959年出生在黑龍江省綏化市，大學畢業后，被分配到大慶石油管理局下屬的某公司工作。1982年，他和美麗大方的姑娘李靜結婚了。李家父母不同意獨生女兒找個家在外地的窮小子，連婚禮都拒絕出席，王大偉暗暗發誓：靜，我會一輩子對你好！

結了婚的李靜很快就完成了角色轉換，從一個什么都不會做的嬌嬌女成為能干的家庭主婦。1997年，李靜為了支持丈夫的工作，干脆從單位買斷工齡，一心做起了賢內助。而丈夫也確實沒有辜負她的厚望，由業務員到副主任、副經理，一步一個腳印，2002年終于當上了經理。這時，他們的女兒甜甜也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哈爾濱的一所大學。正當王大偉一家和和美美地過日子時，不幸降臨了。

2004年1月，李靜的乳房里長了幾個腫塊，被確診為惡性腫瘤，住進了黑龍江省腫瘤醫院。醫生說，要抓緊手術，否則有轉移和擴散的危險，手術費用大約5萬元。李靜憂心忡忡地對丈夫說：“我這一病，可怎么辦啊，現在連甜甜春節后上學的學費還沒有著落呢。”王大偉以不容分辯的口吻對妻子說：“李靜，你安心治病，錢的事，我來想辦法?！闭f完，他給大慶家里的女兒打電話，要她來護理媽媽。當女兒第二天來到哈爾濱后，王大偉立馬返回了大慶。

挪用公款救妻供女，

清廉經理的心怎樣的震顫

在妻子面前話雖然說得擲地有聲，可回到大慶的王大偉卻開始發起愁來。

其實，5萬元錢對于一個經理之家來說真的不算多，可王大偉這個經理的家卻不同，他的負擔太重太重了：自己拿一份經理的工資，可是妻子沒有收入，女兒又上大學，岳父岳母的單位倒閉了，生活費用、醫療費用都是他這個惟一的女婿來支付。另外，他還有下崗的弟弟和妹妹需要他幫襯。工作中他清正廉潔，家里根本沒有什么積蓄，女兒春節后還要繳學費，眼下沒有六萬元錢怎么也解不了燃眉之急啊！

當天晚上，王大偉來到最知心的朋友何遠方家，向他訴說了家里的困境，并提出了借錢的想法?？珊芜h方說他最近進了一批貨，手頭一點錢也沒有，要他先向別人借，等他的貨出手了，他再幫王大偉還?；氐郊依?，知道家中經濟狀況的他還是抱著一絲僥幸心理把自家放錢的小匣子打開，但，他只找到一個3000元錢的存折。拿著那張存折，王大偉心里好不悲戚。左思右想，他再也找不出來什么可靠的朋友。熬到天亮，煙灰缸里的煙頭已經堆成了小山，他也沒想出什么好辦法。

眼看上班的時間到了，他長長地嘆了口氣，頭發也沒梳、胡子也沒刮、衣服也沒換就匆匆地來到了辦公室。幾個下屬先后來向他匯報工作他也沒有聽進去，腦海里始終縈繞著妻子的病容和女兒無助的眼神。離春節還有十來天的時間，如果他不在今天籌到6萬元錢……他沒敢再往下想。

中午在單位食堂吃飯時，王大偉一點胃口都沒有，坐在桌邊直發愣。同桌的核算員王琴問他：“王總，你有什么心事啊？飯菜都涼了！”王大偉這才一下子回過神來，他腦子里靈光一閃：王琴是單位的核算員，她負責保管單位的公款，我能不能先從她手里借用一下呢？可馬上，王大偉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行，擅自挪用公款是法紀不允許的。況且按單位的財務紀律規定，單位支出超過2萬元，要由班子集體決定。

帶著滿腹心事，王大偉回到了辦公室。大約下午兩點半，女兒從哈爾濱打來電話告訴他，醫院催款了。放下電話，王大偉更急了，他仿佛看到瘦弱的妻子被停了藥，孤苦無助地躺在病床上。他狠狠地吸了兩支煙，然后打電話讓王琴到他辦公室來。

王大偉對她說：“小王，今天我想和你說點私事。我愛人患了惡性腫瘤，急需手術，手術費得5萬元左右，我女兒春節后要開學，學費也得幾千元，合計一下大約得6萬元錢吧，可我一時湊不上這么多，所以我想從你管理的公款里借，你能不能幫我這個忙？等我籌到足夠的錢后會還上的?！闭f完，王大偉用充滿期待的眼光看著王琴。

“哦，原來是這么回事，我說你今天心事怎么這么重呢！”王琴接著說：“王總，你家遇到這么不幸的事，我非常能理解和同情你。不過咱們單位的財務紀律規定，從我手里出去2萬元以上的錢得班子集體決定，你能給我這個手續嗎？”

王大偉說：“如果把這件事拿到班子會上去討論，時間上來不及了。這樣，我給你出具一張借條，即使出了什么問題也不會讓你擔任何責任?！蓖跚偻饬?，說：“那好吧，不過王總你可得盡快還上啊?！蓖醮髠フf：“小王，你放心吧，我盡快還上?！?/p>

就這樣，王大偉從王琴那里拿到了6萬元現金，隨后他給王琴寫了一張借條。之后他立即乘坐當天下午的車趕往哈爾濱。李靜問丈夫：“大偉，你在單位是一把手，你籌錢可不能犯錯誤，要不我這病都不如不治了?！甭犃似拮拥脑挘醮髠グ涯樲D向了窗外，沒敢再直視妻子的眼睛：“李靜，你放心，這錢我是從朋友那里借的。”

春節過后，李靜成功地做了手術。一個月后，她出院回家休養。2004年2月末，甜甜也用爸爸給她的錢上了大學。

歸還公款投案自首，

法律寬恕愛心罪犯

妻子出了院，女兒上了學，王大偉的心里并沒有輕松一點，依然整天惴惴不安。2004年5月末的一天晚上，何遠方給王大偉打來電話，說他的貨款回來了，請他去取6萬元錢。王大偉第二天一上班就將這筆錢交給了王琴，并抽回了借條。還上了錢的王大偉一下子輕松了很多。他以為，自己把從單位私下借的錢還上就沒事了?？墒且荒旰蟀l生的一件事又讓他的心里泛起了波瀾。

2005年7月的一天，大慶市組織了一次對各級領導干部的普法教育，并讓一些正在監獄服刑的犯人現身說法。其中有一個原來是處級干部的貪官的犯罪事實和王大偉有些相似，這對他的震動很大（這時的他已經升任大慶石油管理局下屬某公司商管部主任）：那位處級干部私下借了單位20萬元錢用了一年時間，可他歸還后，還是有人把這件事舉報到了檢察機關，結果這名領導最終被法院以挪用公款罪判了刑。那位貪官最后痛心疾首地說：“我原來以為用了單位的錢還上就不算犯罪，我最大的教訓就是不懂法??！”

會議結束后，王大偉急忙抽空到書店買了一本《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讓他震驚的是，他的行為完全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關于挪用公款罪的規定?？磥恚约核较孪蛲跚俳?萬元公款的行為構成了犯罪！王大偉的心里開始不安起來。李靜很快就發現了丈夫的異常，在妻子的逼問下，王大偉流著眼淚把挪用公款為她治病和供女兒上學一事告訴了她。他最后說：“李靜，我對不起你，我本來想一直瞞住你，我以前一直以為把借單位的錢還上就不算犯罪，前些天才知道即使還上了也不影響挪用公款罪的成立?！崩铎o一下子驚呆了，夫妻倆抱頭痛哭。

經過多日的反復思量，王大偉決定投案自首。2005年8月19日，李靜和女兒甜甜陪著王大偉來到大慶市讓湖路區人民檢察院。在王大偉供述完自己挪用公款的罪行后，大慶市讓湖路區人民檢察院決定對其取保候審。2005年9月21日，王大偉被批準逮捕，檢查機關以慶讓刑檢訴（2005）273號起訴書向大慶市讓湖路區人民法院提起公訴。

2005年9月23日，大慶市讓湖路區人民法院開庭審理王大偉挪用公款一案。那天，李靜和女兒早早就來到法庭，當王大偉被法警押上被告席時，他回過頭去，向妻子和女兒投去深情的一瞥。

在庭審中，王大偉對自己的犯罪行為供認不諱。審理結束后，法院當庭作出了一審判決。法院認為，王大偉身為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挪用公款超過三個月沒有歸還，數額較大，其行為構成挪用公款罪，應予懲處。但其所挪用的公款6萬元已于案發前主動歸還，且系自首，犯罪情節輕微，依法予以減輕處罰。又念其認罪態度較好，有一定的悔罪表現，可酌情予以從輕處罰。最后，大慶市讓湖路區人民法院依法判決王大偉犯挪用公款罪，免予刑事處罰。

王大偉深深地向法官鞠了一躬，眼含熱淚地說：“謝謝你們……”

王大偉一案審理結束后，讓湖路區法院刑庭的法官們心里依然緊緊的，因為他們考慮到王大偉沒有了工作，沒有了收入，而且又身負巨債，就決定把他家列為幫扶對象。2005年10月，他們幫助王大偉在一家單位找到了一份業務員的工作。2006年1月25日，就出現了本文開頭的一幕。

對于此案，大慶市油城律師事務所張中正律師分析說，王大偉挪用公款的主觀惡意小，并且是為了給妻子治病和給女兒上學，而不是用于從事非法活動和贏利活動。在使用后，王大偉能及時主動歸還，所以對社會的危害性不大。王大偉投案自首，向檢察機關交代了犯罪事實，對其免予刑事處罰，體現了我國《刑法》罪與罰相一致的原則。

張中正律師認為，人們常說法不容情，說的是立法和執法是剛性的，不可變通。但實際上，法律又是有情的，充滿著強烈的人文關懷。比如，法律對人間公正的追求，對人格尊嚴的維護，對人的價值的肯定，對人的自由的保障等等，無處不顯示法律的人性光輝。法律保障每個人有充分追求幸福的權利，這就是一種人文關懷?，F代立法的一個很重要的理念就是維護基本人權。

如何正確處理情與法的關系？張中正律師說：“首先，應準確把握情的內涵。情是一個廣泛的概念，在執法中一定要分清情的性質。情可分為兩種，一種是與法水火不相容的法外‘私情’；一種是能與法水乳交融的‘公情’。準確把握情的內涵，是處理好情與法的關系的基礎。其次，要牢固樹立法大于情的理念。法雖然是情理基礎上的產物，但在執法中絕不能情大于法。在司法實踐中，應注意運用合情合理的思維和理性去把握法律，這樣才能真正做到情為民所系，法為民所執?！?/p>

（文中相關主人公采用了化名）

（責編/陳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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