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的四句話

巴金是我的叔父，我叫他四爸。我還是孩子時，一次做了本“紀念冊”，請四爸給我題詞。沒想到他欣然同意，用毛筆給我寫下這樣四句話：

讀書的時候用功讀書，

玩耍的時候放心玩耍，

說話要說真話，

做人得做好人。

最初我只是對“玩耍的時候放心玩耍”有點理解。因為它和外祖母的教導完全背道而馳。外祖母只要一看見我在玩，就要問我：“為什么不讀書？”如果我回答已經讀過了，她就要教導我古人是如何發奮學習的，結論總是“一有空就要讀書”。我想，一有空就要讀書，哪還有空？什么時候才能玩呢？我不敢公開反對她，但心里很不高興。四爸說“玩耍的時候放心玩耍”，這代表了我的“利益”，我十分擁護。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對這四句話的理解才逐步加深。這四句話中最主要的是“做人得做好人”。不做好人就不會講真話。不做好人，“用功讀書”和“放心玩耍”就失去意義，甚至會起相反的作用。

要真正做到這四句話有時是相當困難的。十年浩劫時期，我靠邊站了，被關進“牛棚”了，被加上了各種誣陷之詞。我對一般青年人的偏激情緒，并不介意。個別抱有其他目的的人，用威脅、誘騙等方法，逼迫我承認自己是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逼迫我揭發誰是特務、誰是反革命時，我沒有惟命是從。說實在的，當時我經常想到的就是“說話要說真話，做人得做好人”。

粉碎“四人幫”以后，有一次，我突然想起他給我寫的四句話，便總結似的向他匯報說：“第一句是用功讀書，我在學校時沒有做到，離開學校以后才有了自覺性。第三句是講真話，我基本上這樣做了，但也講過某些違心的話。第四句是做好人，這是奮斗目標，還要不斷努力。”我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只有第二句話放心玩耍，執行得最好！一貫如此。”

四爸一邊聽我講，一邊慈祥地笑了。

（摘自2005年10月24日《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