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哭一定是件很困難的事情:我們的父母教導我們,社會鄙夷眼淚,別人的眼睛斜睨我們。于是當我們長成大人的時候,眼淚早已隱在面具的背后,從來不肯恣意流淌,我們讓眼淚變得害羞。但是,請歸攏了雙手,低垂了眼簾,平復了心跳,聽我講一個一滴眼淚的故事。
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秋天。母親惠子和長子明正從汽車上向一所公寓搬運行李物品,跟其他人搬家沒什么兩樣,帶著一點暗暗的憂傷和微微的欣喜。但當茂和雪這兩個孩子從行李箱里鉆出時,我可以明白,這種方式的”搬家”蘊藏了怎樣的苦澀和無奈。因為京子、茂和雪是沒有戶口的”黑孩子”,惠子只能對鄰居撒謊說只有自己與明兩個人在一起生活,他們也有著不同的父親,孩子們一直呆在家中,沒有去學校上學。日本電影《誰知赤子心》波瀾不驚地展開敘述,就仿佛絲綢軟滑地鋪開,期間被石頭磕了,被樹枝劃了,好像都只是別人的傷痛,于絲綢是一點干系也沒有的,于觀眾也只是青煙的回紋,淡淡隱入天際。不曾想,有些故事是朦朧了雙眼去看的,有些孩子是要摸摸頭攬入懷里的。
溫情只有剎那,所有的黏稠都濃得化不開,只會在時光經年后漾開去的親情都在惠子離開后戛然而止,孩子們只能仰頭望著那些點點墜下的溫暖回憶,默默無語,眼神迷茫。惠子給明留下20萬日元現金后悄悄離開,她把孩子們托付給了只有12歲的長子。或許不應該去譴責惠子,畢竟她也是個受害者,她無法承受4個孩子的重擔以及對未來的絕望,可是孩子們會像秋天里四散飛開的蒲公英一樣在來年生根發(fā)芽么?遺棄是永遠無法獲得原諒的罪行。很多電影喜歡用幾年后的字幕來跳過情節(jié),只是對四個孩子來說,生活是不會快進的,沒有人會在天黑天明的時候迅速長大,就好像一場陸離的夢。
所有的重擔都壓到明稚嫩的肩膀上,他要照顧弟妹的飲食起居,要留心不被鄰居發(fā)現真相。弟妹們永遠藏在家里,不能去曬近在咫尺的太陽,不能去聞青草生長的味道,連陽臺都不能上去。明曾經渴望母親把他們的存在告訴別人,明看著弟弟妹妹天真的眼神卻不能把事實對他們說,明不知道明天會怎樣,不知道媽媽會不會回來,他究竟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沒有人會知道。但是明的神態(tài)卻一直那么平靜,我暗暗祈禱,也許有一天奇跡會墜入明的眼睛。

但奇跡永遠不會在盼望的時候到來,20萬日元所剩無幾了,水停了,電停了,家里也變得臟亂起來,生活在四個孩子眼前面目猙獰起來,生活雜亂無比,生活瑣碎繁雜。明只好帶著弟妹去公園去接水,去超市接受店員善良好心的救濟,不過是杯水車薪,雖然他們每天只吃最簡單的食物。茂餓得吃起紙來,即使這時候,鏡頭仍不帶任何感情訴求,茂在吐出紙團的時候還是笑嘻嘻的,好像在這世上饑餓不過是過一場家家,等到天黑的時候就可以喝上暖暖的湯。女孩們全都靜靜的,她們只是默默地看著像神一樣的哥哥,但是在饑餓的時候,卻轉過身去。
直到和田崎的出現,影片才顯露出一點異樣的溫暖,是的,我們的身體是溫暖的,但只有當感受到別樣的體溫,我們才會歡喜一點。和田崎看望孩子們,給孩子們自己不多的零用錢,但她也只是個中學生。對貓對狗,我們不缺乏愛心,對人,我們大多時候卻寧愿保持冰冷的距離。和田崎被迫去做援助交際來賺錢,明卻把和田崎手里的錢一把拍落。
小妹妹雪摔倒了,傷得很重,孩子們很著急,但生活在殘酷的環(huán)境里的時候一定會難以維系溫情。雪最終還是死了,瘦小而可愛的雪靜靜地蜷在行李箱里。哥哥要帶她去最喜歡的機場,在那里也許會看到媽媽的歸來。明和和田崎把雪埋在機場的草坪上,一個小小的墳包。一架飛機飛起來,它會不會帶著雪的媽媽返航呢?我掉了一滴淚。
最難受的是,孩子們從頭到尾都沒有哭過,他們只是沉默地忍受。影片就仿佛是一張白紙,是喜是悲由你浸染,我在一點情緒里暗自喟嘆,好吧,我承認,我只是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