７２小時連續加班，打工妹活活累死

在廣州石井鎮一家工藝廠工作的四川外來妹何春梅，在連續加班72小時后突然暈倒。雖經醫院全力搶救，但這個年僅32歲的女人還是帶著對親人和生活的無限眷戀離開了人世……

親親的孩子，艱難的媽媽南下為你們打拼明天

現年32歲的何春梅，家住四川省營山縣柏林鄉長灘村七組。1994年，何春梅和張大淵結婚后，先后生下了大雙和小雙兩個兒子。這兩個孩子自小聰明伶俐，7歲入學后成績一直非常出色。何春梅夫婦喜在眉梢，暗下決心，即使自己再苦再累，也一定要把兩個兒子送進大學。

但是，夫婦倆在地里辛苦地勞作，全年收入僅夠勉強維持家用和孩子上學的費用。2003年冬天，張大淵的父親突然得了一場大病，不但耗盡了家里僅有的一點積蓄，還欠下了五千多元的外債，而春節后兩個孩子的學費又令何春梅夫婦焦慮萬分，他們決定外出務工。2004年春節一過，他們就匆匆踏上了南下廣州的列車。

動身那天一大早，兩個孩子很早就起了床，拽著爸爸媽媽的手，把他們送到了村口的大路上。臨分別時，大雙和小雙抱住媽媽問：“媽媽，你什么時候回來呀？”他們怎么也不會想到，與媽媽這一別竟是永別！

何春梅夫婦來到廣州后，何春梅進了弟弟何茂軍所在的廣州鏵鑫工藝品廠，張大淵則在一個建筑工地打工。廣州鏵鑫工藝品廠坐落在白云區石井鎮，該廠以加工玻璃工藝品為主。何春梅被分配到裝配車間。

廠里計件論酬，而何春梅每月底薪僅500元，其他收入就得靠多勞多得了。在廣州這個高消費城市生活，每人一個月至少都要五六百元的開支，他們感到巨大的經濟壓力。

為了節省開支，何春梅夫婦和弟弟何茂軍、妹妹何琳合租了一套一室一廳的房子，擠住在一起。每天，夫婦倆即使只吃兩餐，一個月下來省下的錢也只有區區兩百元。

盡管何春梅夫婦非常節儉，但到2004年底，他們卻沒攢多少錢。為節省路費，他們決定不回家過年，給家里寄去了3000元錢。2005年春節大年初一，兩個兒子在電話里哭著問：“爸爸媽媽，你們為什么不回來過年呀？媽媽，我們不要錢，我們只要和你們在一起！”那一刻，何春梅肝腸寸斷，眼淚直往下流……

連續加班72小時，32歲外來妹累死異鄉

2005年10月23日，廣州鏵鑫工藝品廠突然接到一筆大訂單，要求必須在10月28日下午完成近6萬件工藝品的制作。

當天，鏵鑫工藝品廠緊急調整了加班時間：24日早上7時—晚上11時、25日早上6時—26日凌晨1時、26日早上6時—27日凌晨2時、27日早上6時—28日早6時半。在工作期間，早飯、晚飯、晚上宵夜各半個小時，午飯一個小時。也就是說，該廠工人要連續加班72小時！

從10月24日開始，何春梅站在工作臺旁，手一刻也沒有停過。在保證質量的前提下，她盡量讓自己動作快些，為此連上廁所都是跑著來去。

第一天加班下來，還算輕松。24日晚上11點多，何春梅回到出租屋，像往常一樣開始為家人做飯。晚飯后，何春梅沖涼、洗衣……直到12點多才睡下。

從25日開始，鏵鑫工藝品廠的廠長守在車間里，不停地催促員工們加快進度。26日凌晨1時許，何春梅回到出租屋。連續加了兩天班，何春梅此時才感到陣陣困意。她抓緊時間沖涼、洗衣。躺下后，她對丈夫張大淵嘟噥了一聲：“今天太累了……”

26日早上5點，張大淵把何春梅推醒，“快6點了，起來上班?！薄鞍Γ√Я恕钡呛未好愤€是起了床，揉著惺忪的睡眼上班去了。

上班時，何春梅感到頭暈腦漲，困極了。她好想躺在地上美美地睡上一覺，但一想起遠方兩個兒子的學雜費，還有幾千元欠賬，她還是咬著牙忙碌著……

27日零時許，何春梅忙著忙著，身子開始左右搖晃。她旁邊的一個同事見她神智恍惚，還不時地用手擰自己的手臂，手臂都掐青了。同事奇怪地問：“春梅，你怎么啦？”何春梅這才醒過神來。事后，同事才明白，何春梅是在試圖用疼痛趕走睡意。

27日凌晨2點多，何春梅和弟弟何茂軍回到了出租屋。此時，張大淵和何琳都已睡下了。疲乏不堪的何茂軍連涼都沒有沖，倒頭便睡了。何春梅感到眼眶里極度脹痛，但她還是堅持沖了涼，實在不能再堅持的她推醒妹妹何琳，說道：“妹妹，我太累了，你幫我把衣服洗了吧?！?/p>

何春梅躺下后，張大淵迷迷糊糊地說道：“睡兩個小時又要加班，這日子好難熬啊……”何春梅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如果太累，就請一天假吧！”張大淵心里猛地一驚，坐起來，細看她的手指，發現她的手又紅又腫?！斑@哪行啊！廠里是不可能批假的……”何春梅無可奈何地說。

27日早上5點半，何春梅起床時，對丈夫說：“等加完班，我一定美美地睡上幾天。”張大淵有些不放心，為妻子手上涂了點紅花油，眼淚幾乎要掉下來。

這一天，何春梅從早上6點一直忙到28日早上6點半。一連好幾晚沒睡好覺，何春梅眼角充滿了血絲，整個人看上去瘦了一大圈。她一邊在轟隆隆的機器邊忙碌，一邊打著呵欠不時擰著自己的手臂。

終于熬到了28日早上6點半，到吃早飯的時間了。因為實在太餓了，何春梅決定到廠外的小食店吃點東西。她走出廠門，一路跌跌撞撞往前走，路過一根電線桿時，她再也走不動了，便抱住了電線桿，臉色也由紅迅速轉白……

一個同事告訴剛剛下班的何茂軍，他姐姐何春梅快要暈倒了，何茂軍趕忙沖向廠門外。他看見何春梅倚著電線桿，臉色慘白得像紙，眼珠向上翻著白……何茂軍一邊喊著“姐姐！”一邊掐著何春梅的人中。但何春梅臉色越來越蒼白，眼白翻動著，無力地望著弟弟，似有千言萬語想說……何茂軍背起何春梅，向附近的石井人民醫院沖去。

石井鎮人民醫院急診科立即對何春梅進行搶救。醫師診斷為：幾天睡眠不足，伴頭痛、精神極差、嗜睡狀態、雙瞳孔放大……

為了進一步地對何春梅進行診斷，醫生想給她照個腦部CT，治療費為300元。這時，迷迷糊糊中的何春梅忽然不停地搖著頭，還拉了一下何茂軍的手，示意他不要亂花錢。何茂軍含淚喊著“姐姐”，醫師只得給何春梅掛起了輸液瓶，對她繼續觀察。

張大淵接到何茂軍的緊急電話，急忙趕到醫院。在急診室里，張大淵看著昏睡的妻子，摸著她蒼白的臉和她傷痕累累的手指，哽咽著說：“春梅！你醒醒！你不要睡過去啊……兒子們還等著我們回家過年，你一定要堅持住啊……”張大淵說著說著，眼淚奔涌而出。站在一旁的何茂軍和何琳都失聲痛哭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何春梅慢慢地睜開了眼睛，望著床邊的親人，說：“大淵，我好累……答應我把兒子撫養成人……”話沒說完，她再次暈了過去，臉色也開始由白轉青，手漸漸冰涼。

張大淵急呼醫生，醫護人員立即對何春梅注射了腎上腺素，接上吸氧器進行搶救。可此時，何春梅心跳驟停，呼之不應，雙側瞳孔放大，目光反射消失，口唇青紫……雖經醫生全力搶救，10月28日早上9點33分，何春梅還是永遠地離開了讓她無限留戀的世界。

那一刻，張大淵腦子一片空白。他發瘋似地沖進了急救室，撲上妻子的病床，搖著她的雙臂，歇斯底里地喊道：“春梅！你不要走啊……”“春梅，你怎能拋下我和兒子獨自離去啊。春梅，我們再也不打工了，我們回家去……”

弟弟何茂軍和妹妹何琳也抱著何春梅的遺體哭得死去活來。悲慟的哭聲讓急救室里所有的醫生和護士不忍目睹，他們躲到門外抹起了眼淚。

張大淵的心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在醫院的太平間里。他顫抖著撥通了老家哥哥家里的電話：“春梅死了，加班累死了……”說完這一句話，這個35歲的漢子哽咽著再也說不下去了。

聽說兒媳加班累死了，張大淵的父母當即便哭了起來。大雙和小雙聞訊后，也從學校趕回了家里，他們撥通了張大淵的電話：“爸爸，你是騙我們的吧！媽媽沒死，肯定沒死……”“爸爸，你把電話給媽媽聽。我要和媽媽說話，我要和媽媽說話……”

張大淵含著淚把電話放在妻子何春梅的耳邊：“春梅，孩子們要跟你說……”

“媽媽，我知道你沒有死，你是睡著了。媽媽，你知道嗎？這次期中考試，我考了全班第一名。媽媽，你曾經說過，要送我和弟弟一直讀完大學?？墒?，媽媽，你為什么說話不算話??？”大雙已經泣不成聲。

小雙接過哥哥手中的電話：“媽媽，我和哥哥天天都在想著你，你說明年過年一定會回來看我們。媽媽，你說話??！說話啊……”

這天，大雙和小雙拿著電話，一邊流著淚，一邊跟遠在廣州躺在太平間的媽媽說話。但他們親愛的媽媽卻再也聽不到他們的聲音了！

打工妹慘死，貧賤的生命追問高貴的尊嚴

愛妻離去，張大淵悲痛欲絕。妻子是連續加班長達72小時，在極度勞累中死去的。張大淵找到鏵鑫工藝品廠廠方，要求給一個說法。當天，廠方便派人來醫院看望何春梅的家人，并向張大淵表示了歉意。

何春梅的猝死，引起了廣州市白云區勞動部門的重視。2005年10月31日，廣州市白云區勞動監察大隊和社會保障服務的工作人員來到鏵鑫工藝品廠進行調查。在調查過程中，廠方負責人承認了連續加班的事實，并表示將妥善處理此事。

然而，在商討具體的賠償金額時，廠方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壓低賠償金額。為此，張大淵決定向勞動部門申請仲裁。由于申請仲裁將進入法律程序，何春梅的尸體需要進行解剖，以便有足夠的事實證明死者是因加班過度勞累而死。

想起妻子一生勞累，死后還要被解剖，張大淵陷入了極度的悲痛之中。經過幾天的苦苦思索，這個憨厚的農家漢做出了一個令人心痛的決定：哪怕就是一分錢不要，也不能讓死后的妻子被解剖！

張大淵的決定震撼了鏵鑫工藝品廠，在該廠內部乃至整個石井鎮產生了極大的反響，得到了廣泛的聲援。2005年11月6日，張大淵經過與廠方多次艱難的協商，廠方最后答應賠償包括住院費、安葬費等一切費用共計人民幣13萬元。

何春梅連續加班72小時勞累而死的消息在廣州傳開后，許多人紛紛表示同情，更多的人提著禮物來看望張大淵，要他節哀順變。

何春梅連續加班72小時累死的慘劇同樣在網上引起了廣泛關注，許多人在網上留言，以示哀悼。

“我也是一個打工仔，當我聽說何春梅活活累死后，我的心重得如同壓了一座大山。我每天晚上也在老板的要求下加班，也許哪一天，我也會像她一樣倒下……”

“一些企業為了追求經濟效益，置員工的生命于不顧，置法律于不顧，他們心中有的只是錢！難道錢真的比生命、比良知更重要嗎？”

筆者采訪了廣東省勞動和社會保障廳，一位工作人員說：據廣東有關部門調查，不只是在廣州石井，整個“珠三角”地區，90%以上的企業都有超時加班的現象。其中近七成企業每周加班超過10小時，個別企業每周加班超過28小時。而根據《勞動法》規定，企業每天加班不得超過1小時，特殊情況不得超過3小時，但一個月累計不能超過36小時。

2005年11月16日，張大淵把妻子的骨灰帶回了四川老家，安葬在屋后的地里。每天，他都要去妻子的墳前坐坐，每次他都要痛悔地捶打著自己的頭：“春梅，如果不是我沒有能力，如果我能掙到錢，能供兒子讀書，我們也不會去廣州，你也不會離開我們……”

(文中大雙和小雙為化名)

（責編/鄧琳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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