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公元前300年,亞里士多德就在他的《詩學》和《修辭學》中多次提到了隱喻的構成方式和修辭功能。之后,隱喻作為語言的一種修辭手段,一直是傳統修辭學的研究重點。20世紀70年代至今,認知語言學不僅僅把隱喻看作一種簡單的修辭手段或語言現象,而把它上升為人類的思維現象去研究,把它看作一種認知模式,大大拓寬了隱喻研究的范圍。本文通過幾個英漢習語(成語)和委婉語的對比,試圖討論隱喻作為一種思維現象是全人類共有的思維能力,但民族文化的差異使隱喻又具有了民族約定性。
一、隱喻能力——人類的共性思維能力
認知語言學認為隱喻實質上是從一個概念域(認知域)向另一個概念域的映射,初始概念域成為始發域,被映射的概念域叫目的域,人們通常是用具體范疇去映射抽象的范疇。Bolinger 曾指出:人們的隱喻機制自孩提時代就已經開始了。大自然并不以有序的方式自動地呈現在兒童面前,兒童被賦予感知世界的能力,兒童生來即有辨認相似性的能力。這種能力超越其他任何潛能。例如,二至四歲的兒童,常常將“媽媽”這一概念泛化,他們除了認識自己的母親外,在認知其他事物時會得出“雞媽媽”“鴨媽媽”等結論。可以說這是一種簡單的隱喻思維能力,是以人類自己的親緣關系去認知其他事物關系的結果。
大量研究結果證明了“導管隱喻”“時間即空間”等隱喻的存在具有普遍性,這也說明不同語言的使用者都擁有隱喻思維的能力。作為一種基本的認知模式,隱喻是我們運用相對具體、結構相對清晰的概念去理解相對抽象的概念的主要途徑。例如:在現代市場經濟社會,人們常用空間概念種中“上”“下”結構去理解經濟市場的結構,市場份額上升是rise,下降是go down ;也用“高”“低”去劃分抽象的社會階層,the poor(窮人)正在消失,代以the lower income bracketer(低收入階層),相對的就是the higher income bracketer(高收入階層)。
既然隱喻作為一種認知方式和工具是全人類共有的,那么為什么英語使用者很難理解“一片冰心在玉壺”,為什么將《紅樓夢》中的怡紅院譯成“green house”要強于“red house”?這主要是因為隱喻能力具體到語言運用上,會受到文化因素的影響。中國人對冰的認知是潔凈、剔透,用冰清玉潔隱喻君子的高尚德行,而《紅樓夢》中的“怡紅”二字用顏色隱喻的是“溫暖、溫柔”之意義,好的翻譯是在英語中尋找到具有相同語義表達功能的對應詞語,那就是“green house”。
二、隱喻作為語言現象受到文化的影響,具有文化差異性
大量研究結果證明,很多語言中都存在“TIME IS MONEY”(時間就是金錢)、“ARGUMENT IS WAR”(爭論是戰爭)、“LIFE IS JUORNEY”(人生是旅途)的隱喻。然而隱喻概念的最終形成,還要受到民族文化的影響。在這里,筆者試圖區分“隱喻思維能力”和“隱喻運用”兩個概念。前者指人類共有的思維能力,后者指隱喻思維能力的具體運用,體現在語言上,是經過語言選擇所產生的具體結果,這種具體結果的產生會受到文化因素的影響。“決定語言選擇的是民族文化,即具有共同地理環境、共同經濟結構、共同社會制度以及共同心理素質的人的共同生活方式。”②既然語言具有明顯的文化特征,隱喻作為一種語言現象也必然受到文化的影響。
1.英語習語與漢語成語
英語習語和漢語成語中有一部分構成方式是隱喻構成。人和動物共同生活在地球上,有一些動物與人的關系尤為密切,英語和漢語中都存在“人是動物”(MANIS ANIMAL)的隱喻,有些漢語成語和英語習語中恰恰運用了“人是動物”這一隱喻。但是由于文化沉淀不同,兩種語言賦予同一喻體的隱喻意義截然不同。中英兩國人民都有養貓養狗的習慣,自然而然“貓”“狗”在漢語和英語中也充當重要角色。英國人對狗素有好感,因此常用“狗的生活”來喻指人的生活,例如:you are a lucky dog(幸運的人)、big dog(喻指要人、大亨、保鏢)、top dog(斗勝了的狗,喻指優勝者)、under dog(斗輸了的狗,喻指失敗者)、clever dog (聰明的狗,喻指聰明的小孩)、sea dog (海狗,喻指老水手)、gay dog (快活的狗,喻指快活的人)、old dog (行家)。而在漢語成語中,筆者找到了49個與狗有關的成語,其中如狗眼看人低、狼心狗肺、狗仗人勢、關門打狗、狐朋狗友等都喻指勢利眼、沒良心或不正經的人。可見,漢民族文化中狗是賤物,由它構成的語義往往具有貶義。
又如,有關“貓”的隱喻。貓是英美文化中的寵物,常用來比喻女人,很多女明星的綽號都是“sweet cat”(甜蜜的小貓兒),就連時裝模特表演時走的臺步也叫“cat walk”(貓步),因此,與貓有關的習語也很多。例如:a cat with nine lives(富有生命力的人)/a cat may look at a king(貓也可以看國王,喻指人人平等)/cat and dog life(貓狗生活,喻指爭吵不休的生活,尤指夫妻不和睦)/When the cat's away, the mice will play. (貓兒不在,老鼠玩得自在,喻指當權者不在時,其他人無法無天、調皮搗蛋)。而遍尋《漢語成語詞典》,有關貓的成語少得可憐。可見,盡管隱喻能力相同,但文化背景不同隱喻運用也不同。
2.英漢委婉語中的隱喻
委婉語分狹義和廣義,本文只討論狹義的委婉語,即委婉詞語。委婉詞語一般是約定俗成的經過一段時間使用,在一定范圍內被大多數人所接受的詞或短語。說白了,委婉語即是“以此說代彼說”,其生成機制是相似聯想。隱喻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是一種相似聯想,通過一個事物來說明某一類事物,具有間接表達的特征,這恰好符合委婉語的構成方式,因而我們說一部分委婉語是由隱喻構成的。
死亡是人類自誕生以來就不能回避的事,各民族語言中都有有關死亡的委婉語。英語和漢語中都有將死亡比作休息或回家的用法。事實上,這是“LIFE IS JOURNEY”(人生是旅途)的隱喻。JOURNEY(旅途)的特點是有始有終,有樂有苦,途中有休息,最終到達目的地或旅途結束后歸家。反映在兩種語言中,人們把“死亡”看作人生旅途的結束。如漢語有這樣的說法:安息、長眠、回老家、長歸;英語有:to be gone、to sleep、to be at rest、to go to one's long home。但是中西文化的差異也會導致隱喻的不同。“委婉語是各個時代,各個民族都有的,有些則帶有時代性、民族性。”③關于死亡的委婉語,漢語中可說:見閻王爺去了、到了鬼門關;英語中也有類似的表達法:go to meet his Maker、fallen asleep in the Lord(在上帝懷中睡去)。我們不難看出,盡管英語和漢語在這些委婉語的構成中都使用了隱喻構成,表明隱喻能力的存在及使用,但是由于文化信仰的不同,最終所形成的隱喻運用也不同。漢民族的神怪傳說中,閻王是掌管死亡的神靈,說一個人死了,只等于說這個人陽間的壽命已盡,正開始他的陰間壽命,繼續在陰間的旅途中跋涉,因而漢語有把“死亡”委婉作“見閻王爺”的說法。類似的,英語文化中信仰基督、天主,人們相信人類是有靈魂的,死亡不等于生命的完全結束,好人(擁有高尚靈魂的人)上天堂,壞人(擁有邪惡靈魂的人)下地獄,人們自然而然地認為死亡是回歸天主懷抱的過程,因此也就產生了以上所說的這些委婉語。著名的“容器隱喻”是把人體看作容器,英語和漢語中有關死亡的委婉語也有反映。英語中如to breath one's last、to give up the ghost;漢語中有咽氣、斷氣、絕氣。這里的to give up the ghost(靈魂出竅)同樣是由于受到宗教的影響。
既然英語和漢語中都有容器隱喻,那么這兩種語言中有關死亡的委婉語(如上所述)在將人看作“容器”方面是相同的,如此看來,隱喻運用也是相同的。而實際上,我們又明顯感到它們的區別,因為漢語中有“靈魂出竅”的說法(但不常用,畢竟漢民族文化中不論靈魂,而論“神”,“形亡而神不死”,這是文化差別),與英語中的“to give up the ghost”只是近似,側重點卻不同,英語更強調個人性,從自身出發使用了“give up”(直譯為放棄),而漢語中則更注重客觀只是陳述一件事實,從這一點上我們說它們還是有區別的。以上兩方面看來似乎是矛盾的, 其實不然,這涉及到隱喻運用的層次性問題。
3.隱喻運用的層次性
人們在認識事物時,會運用到隱喻思維。如果說兒童認識事物有泛化概念的傾向,而這種傾向有時是簡單隱喻能力的運用,那么,語言學家總結的幾個典型隱喻如“時間即空間”“導管隱喻”“容器隱喻”的形成,則是日常生活中人們覺察不到的運用較為復雜的隱喻能力。既然隱喻能力是由淺及深、由低及高的,那么隱喻運用也將具有層次性。例如:很多語言中都有“人是動物”(MAN IS ANIMAL)的隱喻,但是具體用哪種動物來隱喻“人”則是不同的。這兩個過程都是隱喻,其中“人是動物”的隱喻是深層次的隱喻,這種由語言學家總結的生活中已經很難被人們意識到的隱喻已經開始由隱喻運用的角色向隱喻能力的角色過渡;而用某種具體的動物來隱喻人則是“人是動物”隱喻的具體體現,是一種淺層次的隱喻運用。深淺層次的隱喻運用,特別是淺層次的隱喻運用要受到文化因素的影響。
如果我們把世界上的事物進行二元偶分,如下圖④:

以前面的“狗”(DOG)為例,狗屬動物中的低級動物,人屬動物中的高級動物,二者不是同一層面的事物,更不是同一類別的事物。在用“狗”隱喻“人”的成語和習語中,把這二者聯系在一起,完全是由于一種相似聯想導致的,這種相似聯想是在“人是動物”的隱喻下完成的,也就是說,不同語言的使用者實際上都運用了“人是動物”的隱喻。但是在進行具體的語言選擇過程后,不同文化背景的人選用的相似聯想就就不同了。事物雖然是客觀的,但人們的主觀認識往往不同,具有相同文化背景的人所得到的認識通常更相近。英語使用者在認知狗的時候,頭腦中突顯了狗所具有的勤奮、友好、聰明等特征;漢語使用者在認知時卻突顯了有關狗的諸如依賴、低賤的特征,久而久之,兩種語言中就形成了一些固定的相似聯想和語言表達法,也就是我們所說的約定俗成,因而英語習語中由DOG構成的隱喻往往帶有褒義的色彩,在漢語成語中出現的有關狗的成語多半是貶義。上例說明淺層次的隱喻運用更容易受到文化的影響。無疑有些隱喻運用中本體和喻體的關系比較接近,有些則比較遠。如果我們把上圖繼續畫下去,可以發現有很多看上去沒有絲毫相似性的東西,卻構成了隱喻,引發這種隱喻的相似聯想主要是心理相似性⑤,而心理相似性恰恰會受到文化因素的影響。在某一文化中能引起相似聯想的兩個事物,在另一種文化中可能不能引起相似聯想,或所引起的相似聯想的結果恰恰相反。例如:漢語中的“雷厲風行”隱喻政令貫徹的快,而英語中卻沒有“雷”和“風”的相同隱喻。又如“貓”(CAT)在英語習語中的隱喻往往表達較好的意義,而在漢語中幾乎沒有同它有關的成語,但是漢民族文化常把“貓”用作“奸臣”的代名詞。還有,可能在一個民族文化中被認為是完全沒有聯系的兩個事物,在另一個民族文化中卻被看成是聯系緊密的事物而引起相似聯想。可見,不同文化中的淺層隱喻運用是千差萬別的。
結語:
不同民族的語言使用者都具有隱喻思維的能力,隱喻作為一種思維方式、認知方式是共有的,但由于文化的影響,會導致隱喻運用的差異性。隱喻思維能力由淺及深,反映在語言表達上就是隱喻運用也具有層次性,這種層次性同樣會受到文化的影響而產生差異性,淺層次的隱喻往往更容易受到文化的影響。隱喻運用的文化差異性研究對外語教學是有極大益處的,例如,在一種語言中,我們可以分析哪些隱喻是這種語言獨有的,是不同于外語學習者母語中隱喻的,這樣可以減少外語學習時的偏誤。
參考文獻及注釋:
①謝之君圖示隱喻與語義互補模式——評Persson 的隱喻語義觀 (《外國語》(上海外國語大學學報)2002年第2期第30~35頁)
②胡文仲主編 平洪 張國揚著英語習語與英美文化 (《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 2000年1月第1版 第7頁)
③陳道明從習語的可分析性看認知語言學的隱喻能力觀 (《外國語》 (上海外國語大學學報)1998年 第6卷第20~26頁)
④束定芳《隱喻學研究》 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 2000年9月第1版第177~178頁
⑤同上 172~173 引起相似聯想的也有物理相似性的因素,但很多構成隱喻的相似聯想主要是心理相似性引起的。
⑥肖名麗隱喻的認知方式及其文化闡釋(《山東外語教學》 2000年 第1期第33~38頁)
⑦英語習語來源:《英語習語與英美文化》 胡文仲主編 平洪 張國揚著(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 2000年1月第1版)
⑧新浪查詢<漢語成語電子辭典> 成語查詢
(焉 麗,遼寧省東港市第一中學)